第1章(1)
如果,如果不是那個夜晚你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我想,我這一生都不會明白我失去了什麼。還好,在浮扁掠影的一刻,我伸手抓住記憶的一角。幸福,它慢慢地向我走來。
蘇亦文最近總是失眠。
昨天晚上,他又失眠了。晚上十點開車回家,洗澡,喝一杯白開水。造型簡潔明快的壁燈散發著溫暖的淡黃色光芒,他擎著水杯,斜靠在床上等待頭發干掉。听著梳妝台上的鬧鐘嘀嘀嗒嗒地一秒一秒走過,空靈的聲音在沉寂的夜中更顯真切,聲聲敲擊著他的心房。喝完杯中最後一口水,他邊放水杯邊看一眼鬧鐘——十一點半。他隨手關閉台燈。
身體是極度疲勞的,四肢舒展開來,全身的細胞和神經都松懈下來,除了大腦還在飛速運轉。鬧鐘響了一下,提醒他此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可是,他睜著兩只疲倦的眼楮,毫無睡意。頭腦雖然處于放松狀態,卻保持著工作時的清晰。有些模糊的影像在他的頭腦中晃來晃去,他捕捉不到。似乎是一頭長長的發,又似乎是一個淡淡的笑。那笑,凝在唇邊,固執地不肯散去。
他嘆口氣,眼楮在黑暗中搜尋。空蕩蕩的房間中什麼都沒有。可是他越來越越意識到,某些東西正在他頭腦中慢慢生長。無力抗拒,無力阻擋。他想揮散這些影響,回復他從前的生活。他一向有控制事情發展方向和規模的能力,在他的世界中沒有一人按他的步調行事。他滿意這樣的模式。
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連自己的睡眠都無法掌控了呢?在他的記憶中只有睡不夠而無睡不著。三十三年歲月中唯一的失眠以及它帶來的無力感。
凌晨三點鐘,他放棄了。打開台燈,在昏黃和黑暗交換的那一刻,一張帶著淡淡笑容的女人的臉點亮了他的記憶。
是儀汐的笑臉。
他整個人在瞬間呆住,身體和頭腦同時處于僵硬狀態。好看的眼楮睜得大大的,似乎要將那張笑臉鐫刻至心。但是,她一閃而逝,什麼都沒留下。
天亮的時候,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整個夜晚睡了不到兩個小時。而這兩個小時中他一直在潛意識中尋找關于儀汐的東西。但他仿佛掉入了一個黑暗的深淵,他困在里面,前進不能,後退不得,什麼線索都找不到。那張笑臉恬淡安靜,她不說話,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他又嘆一口氣,硬生生地將這種欲深入下去的情緒壓下。鏡子中大大的黑眼圈極其明顯,想遮都遮不住。
他坐定在餐桌前。剛從廚房出來的黃媽大叫一聲︰「阿文!」
他嚇一跳,「黃媽,怎麼了?」
黃媽雖然已有一把年紀但動作還是非常靈活。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面前,雙手叉腰,開始了苦口婆心的訓斥︰「我說阿文啊,你在公司拼命我看不到管不著,但總要睡覺吧。你看你這兩個大黑眼圈,你看看,多憔悴。」
黃媽是他媽媽的貼身女佣,從小和她一起長大,跟她嫁到余家。媽媽離婚後又與她一起搬出余家,照顧他長大,與他們不離不棄。因此,他對黃媽一如媽媽那樣,耐心地听她的嘮叨,听訓斥時的眼神溫和而放松。媽媽和黃媽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她們可以對他做任何事情,說任何話。他不能保證全部都听,但是在听的過程中他絕對會微笑,絕對會順從。
這是一種親情,一種內心中真正在乎的表現。一個眼神,萬千情意蘊含其中。
黃媽講完了,板著一張臉為他準備上班的行裝。他吃著如平常一樣的三明治,味同嚼蠟。他皺一下眉,心中忍不住想問為什麼。
一切都亂了。睡眠,早餐,工作。
蘇亦文乘電梯進入十八樓的辦公室,請秘書江小姐幫他備一份咖啡,隨口問︰「何助理還沒來嗎?」
江英有點忐忑不安。蘇亦文冷若冰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再加上那兩個特大號的黑眼圈,氣氛繃到極點。她揣摩著該怎樣回答才不至于讓他臉上再多加一些黑線條。
「蘇總,何助理打電話說路上……」
他截住話尾︰「塞車是不是?打電話給他讓他跑步來。」
江英愣住,半天說不出話。
他挑一下眉,沒有任何語言。
江英哦了一聲。事實上,何平助理是個遲到大王,頭腦里裝著數不清的借口和理由。因為同在總經理身邊工作,他面授機宜,指點她在他不在的時候拖住蘇亦文。哪知道她還沒講完第一個理由,蘇亦文就命令她打電話。她小聲說︰「蘇總,我出去打。」
「不用,你就在這里打。」
她深吸一口氣,拿起听筒,按著何平的號碼。每按一下心就顫動一下。
小甜甜布蘭妮的歌聲響起。江英回頭看到何平一貫的笑臉,叫了一聲︰「何助理,我在撥電話給你……」
何平回她一個明白的手勢,「謝謝你,江小姐。麻煩你幫我沖一杯味道醇正的藍山咖啡,一塊方糖。江小姐要幫我親手沖啊。」
江英小心翼翼領命而去。哎,何助理雖然有點吊兒郎當,但比起那個正襟危坐一副關公相的蘇亦文來說好相處多了。人與人之間相處的模式分為很多種,蘇亦文一直高高在上,而何平卻會將自己放在與他們同等的位置上。坦白說來,他們只是自己工作的上司而已,就實際而言根本不會影響自己的私人生活。但是,在下班等公車短暫的幾分鐘時間,活在腦子里的是一臉笑容的何平。那個蘇亦文,他,不會孤單嗎?
何平嬉笑著湊到蘇亦文面前,兩只眼楮睜得比銅鈴都大,「哇塞!柄家一級保護動物怎麼到了遠山科技?我得趕緊打電話痛斥國家動物園將它領走!」邊說邊掏出手機,惟妙惟肖!
蘇亦文哭笑不得,剛剛被他挑起的怒氣早已消失。他喝盡杯中黑咖啡,口氣平靜地說︰「何平,我睡不著。」
「怎麼可能?」何平不置信地提高音調,「誰不知道老大你一沾枕頭就睡著!一天只有五六個小時可以拿來用作睡覺,你還鬧失眠!」
相較于何平的大驚小敝蘇亦文仍是一派平靜,「是真的,已經三個星期了。」
何平靜下來,「為什麼?我幫你約何靜。」何靜是何平的妹妹,一個小有名氣的醫生,開著一家私人診所。
「昨天晚上我似乎看到了儀汐。」
「在哪兒?她來找你啊?」
蘇亦文一臉挫敗,「她從未找過我,只是我模模糊糊之中看到她的笑臉。自從上次特刊采訪我提起她一次後我就開始失眠。」
近十年遠山科技有如一支績優股,聲名節節上升。但蘇亦文作為遠山科技的創辦人與總經理行事低調,對外不作任何宣傳和炒作,對內管理以嚴格著稱。外界流傳遠山的掌事者蘇亦文是個冷面包公,在他手底下做事如履薄冰,隨時都有被炒魷魚的可能。新聞界一直想做他的個人專訪,目的是將他的神秘面紗揭開。蘇亦文不肯答應。何平是中間的調解者。他說︰「老大,請您以公司為重。您知不知道,只要您在特刊上稍微露一下面勝過手下人拼死拼活干三年!您行行好,現在我們正要開闢新的市場,需要大規模的宣傳。您看,您相貌英俊,才華橫溢,風度翩翩,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只要您稍稍說那麼一兩句話,外界的謠傳豈不不攻自破?什麼冷面包公?有沒有搞錯,就憑老大您這張臉,再笑那麼一笑,天王巨星也不過如此嘛。答應了吧,這對公司的形象重要無比。時間不超過二十分鐘,地點您定,細節我負責,而且我保證在今後的一個月我絕對不遲到一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