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個提點她缺點的人。
她蹲,拍拍他的臉。他嘴里咕噥了一句什麼,她沒有听清楚。她湊近他,將他的頭轉向自己,順手幫他理一下凌亂的發。
「喂,你醒醒。喂,喂,你開車了沒有?」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
余七美嘆氣,自言自語︰「你這樣我怎麼會懂?我不是神仙,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解讀不了你的搖頭又點頭。」
說罷,她站起來想尋求周圍人的幫助。剛邁出一步就發現她的腿被他的一只手臂緊緊抱住,根本動彈不得。
她笑了,重又蹲下,「喂,你還真是有意思。你又不知道我是誰就緊緊抱住,真是沒大腦。萬一我是一個垂涎你美色的女人,這一抱你可就擺月兌不了啦。咦,仔細看看你長得還蠻帥的呀。好了,我權當你听得懂我的話,你先放開我,我想辦法讓你暫時清醒一下。否則,我們兩個今日就露宿街頭啦。不對,不對,是你露宿街頭。」
她再次邁步,這一次出奇順利。她看一眼醉成一堆爛泥的他,果斷地走進酒吧。一把抓住一個侍者就問︰「怎麼可以讓一個酒醉的人暫時清醒?」
那人的回答也干脆利落︰「用冷水潑臉。」
「好,麻煩你給我冷水。」
這辦法還真是有效,幾分鐘之後他已經有些清醒了。
余七美抓緊時間問︰「你怎麼來的?」
他的眼楮依然緊閉,嘴唇嚅動幾下,模模糊糊給了她一個明確的回答︰「車。」
「車在哪里?」
「停車場。」
「酒吧的停車場?」
他點頭。
她返回酒吧請侍者幫忙把他背到停車場,安置好之後自作主張掏出他的錢包給他一張紙幣。
「你可坐好噢,我車開得不怎麼樣,堂哥只教了幾次。還有,我還未成年,沒有駕照。你最好在睡夢之中祈禱一下,免得今晚我們做客警察局。」她邊自言自語邊坐到駕駛座,輕輕扭動鑰匙,車子輕盈滑進寬闊的馬路。路上還算順利,除了偶爾認錯路之外。半個小時的路程她整整用了一個小時,到達他的別墅時已將近十二點。
第3章(2)
她將他安置在三樓左側的房間。關閉窗戶,拉上窗簾,做著離開的準備。她雖日日游蕩在外,但從來沒有夜不歸家的習慣。
她剛剛走到門口,身後就傳來一句模糊的話語︰「我很難受。」
她重新折回床邊,伸手打開床頭櫃的台燈。一張因酒醉而憔悴無神的臉隨著光亮漸漸浮現,在昏黃的燈光照耀下越發浮腫。
她嘆氣,問︰「那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第一次喝這麼多酒。」
「你不要問我。我也沒有經驗。我的缺點中不包含酗酒這一項。」
他亦嘆氣,「對不起。那天我的態度不好。」
余七美沒有被他人道歉的經歷,他的直接和坦誠反倒讓她曾經蓄滿的氣勢悄然不見。
他再度開口︰「我很不舒服。」
「那還喝那麼多酒。」
這個二十歲的大男孩直覺上已經不把她當作小孩子了。這個時候他只想傾訴,訴說自己的煩悶,訴說自己的迷茫。在這個醉酒的深夜,他的意識徘徊在清醒和模糊之中,內心中有個沖動促使他將一切全盤端出。他離開自小生長的地方,到了一個對于他幾乎是全然陌生的地方,兩個月的獨自生活沒有讓他進步多少。他攜帶問題而來,幻想著踏上這片土地便可以讓所有的煩惱迎刃而解。
可是,日子一天天溜走,問題卻越積越重。他找不到解決之道。行走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國度,有時候會想可不可以一直生活在這里,永遠不要再回加拿大。心底的道德感和長久教育積累的素養讓他不能做出如此不負責任的事情,但在這個時候回去只能令他更加不開心。他掙扎在自我和責任之中,同樣找不到一個平衡點。
他找不到自我,而責任日益深重。
他脆弱的靈魂和並不深厚的閱歷無法支撐他日後的生活。
他需要一個堅定的信仰,或者是信念。依靠這個信念,他可以一路前行,承擔責任,並且樂于生活。
他不知道他說了什麼,也不知道他說了多久,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意識越來越模糊,終于再也張不開口。
就此停住。
夢中看到一個精靈揮舞著潔白的翅膀飛翔在他的身邊,翅膀撫平了他的額頭。他安然而笑,靜靜入睡。
又是一個陽光普照大地的日子。
初夏的太陽多了一點點熱切的光芒,透過寬大的玻璃窗照射進這清靜室內。藍色紗質窗簾遮住一部分陽光,整個房間內彌漫著淡淡的溫馨。
沈聰慢慢睜開眼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趴在他床邊熟睡的余七美。她小小的身軀蜷縮在椅子上,頭枕在交叉的胳膊上,小臉恬靜,甚至還可以看到淺淺的笑容。這個笑容幾不可見,卻又有著透明的質感。她的皮膚仿佛牛女乃一般,晶瑩剔透,嘴角的笑容令她的臉更顯精致。
熟睡的她沒有了醒時的張牙舞爪和桀驁不馴,不再像一只刺蝟,更像一只惹人疼愛的小貓。
她猶如一塊水晶。
這個年紀的小女生是應該讓人放在掌心里呵護的。
他勉強從床上爬起,揉揉因宿醉而沉重的雙眼。全身上下酸痛無比,關節與骨頭仿佛經久未動一般 作響。他盡量放低聲音,以免吵醒這個尚在睡夢中的小精靈。輕輕地將她抱上床,並幫她蓋上一條薄薄的毯子。
拉開窗簾,打開窗子,一股清新的風迎面而來,他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回頭看一眼睡在他床上的余七美,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一片歡欣。
他下樓洗漱,然後開始做早餐。在這個過程中他一直回想昨夜發生的種種,她的一言一語令他嘴角自然帶笑。昨天傍晚他一個人開車去市區,隨便進了一家酒吧。連日積壓的壓力一一爆發,烈酒要了一杯又一杯,直喝到侍者不再賣酒給他才算作罷。走出酒吧的時候尚有一些意識,雖趔趄,卻還能行走。可是到了門口身體就不由思想控制了,他想站起來向前走,無奈身體不听使喚。人群的議論他全部都有听到,就是沒有辦法做反應。那個時候余七美真的就是一個精靈,將他從尷尬和盡失顏面的境地中挽救出來。算來算去在這個陌生地方除了楊叔叔一家之外,余七美算是他唯一認識的人了。雖然兩人有諸多的不愉快,雖然他們一見面就吵,雖然他們還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抓住她,只要抓住她,他便可以走出此刻遭人議論的境地。
他說他難受,他說他不舒服,他怕她離開。即使是個成熟男人,脆弱來臨時分依然無法獨自承擔。即使她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剛剛開啟的生命亦能帶來安慰。他需要一個人傾听內心的聲音,而她,並沒有離開。
他感謝她一直在。
而清晨醒來,第一眼便見到她的臉讓他的心有些莫名的跳躍。
有時候我們依賴一個人並不是因為他可以帶給你多少實質性的幫助,只是因為他的存在令你心安。
雖然他的問題仍然沒有解決,但是他的心情還是很好。
余七美睜開眼楮的時候藍色窗簾正好被風吹到屋頂。隨著她的視線越來越清晰,藍色窗簾一點一點回復原地,感覺就像一片藍天慢慢下降,環繞著她的身體和心靈。她環顧四周,寬闊的房間讓她有置身仙境的感覺。
醒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她一夜未歸。這在她還是第一次。她無法確定他們有沒有找過她,或是擔心她。平心而論,她的確有些罪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