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留著那個做什麼?」朱芙蓉好奇地問。
「妳不是還有一條魚沒吃嗎?」他對著她揶揄一笑。
「你……」她看著他的笑容,差點為之氣結。這個人、這個人原來還有著這麼戲謔的一面。
「我不吃了。」她氣惱地將那條魚往他懷中一扔。
只見他伸手接過,笑咪咪地低下頭,用削尖的小樹枝將魚肉一點點地挑出來,再用一片寬大的樹葉裝著。
她驚訝地看著他如女子繡花般靈巧仔細的動作,他大概是她所見過最有耐心的人了。
他慢慢地挑著魚肉,直到把整條魚挑得只剩下一個骨頭架子,才將裝著魚肉的樹葉包了起來,輕輕地捏了幾下,然後攤開送到她眼前。
「這是魚肉丸子,沒有魚刺。」
「是要給我的嗎?」朱芙蓉有些遲疑地問。
「是啊。」他捧著那片樹葉,翠綠的葉子上躺著一個白玉般的魚肉丸子,形狀小小的,好像一口就能塞進嘴里。
她相當清楚這丸子花了他多少時間,但為什麼?他為什麼要為她做這些事?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樣一個陌生人這麼好?」她艱難地吐出最後一個好字。
「我們不是朋友嗎?」安有曇抬起頭,有些迷惑地看著她。
朋友?!他是不是對每個第一次見面的人,都這樣輕而易舉地當成朋友,然後對每一個朋友都是這樣的好?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認知讓她心中隱約泛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就像是小時候她躲在深宮里哭泣,宮人總會在身邊輕輕地安慰著自己,她原本很高興有人能陪在身邊,感覺自己並不是寂寞的,可是等到那宮人有一天興高采烈地出了宮去,對她完全沒有一絲離情依依,她才發現,那些宮人們的笑臉與溫柔不過都是一種制式化的產物。
這世上有什麼人是真心真意地對她好呢?
只是因為喜歡她而對她,甚至是只對她一個人好呢?
「你朋友多嗎?」
「嗯?」安有曇顯然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麼,「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一見如故是常事啊。」
「這麼說我也是你眾多普通朋友中的一個嘍。」朱芙蓉覺得自己的語氣實在怪到了極點,「這魚肉我不要了,給你。」
「容姑娘,妳怎麼啦?」他手足無措地接過她硬塞過來的東西。
「你管不著!」朱芙蓉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徑自站起來。
「妳要去哪?」他問。
「我要上去!」她大聲說道。
「不行!」他跟在她後面,急切地阻止。
「為什麼?怕我一去就不管你,任你在此自生自滅?」她沒好氣地譏諷他。
「不是因為我!」
重重的霧中,站在崖底向上看,只覺得那絕壁向上延伸而去,彷佛看不到盡頭一般。
「那是為什麼?」朱芙蓉低下頭。一定是這霧讓她看不到崖頂,所以才讓她破天荒地覺得心悸起來。
她怎麼會承認自己在害怕!害怕這茫茫的白霧、害怕這一切未知的感覺?
「因為這霧,這不是普通的霧!」
「不是普通的霧?」她一字一字地重復這句話。的確,哪有濃霧到了正午時分還不散去的,「那這是什麼?」
「我听我父親說過,山谷之中因為日光稀薄,濕氣濃重,經常會起濃霧,但是有些地方的霧氣因經年不散,所以被稱之為瘴。」
「你說這是瘴氣?!怎麼可能!我們都沒有氣悶的感覺,也不像中了毒啊。」
「妳要不要運氣試一試?」
朱芙蓉看他一臉認真的樣子,不免驚慌了起來。她閉上眼楮,想要提起真氣,可不但提不起氣,胸口還覺得煩悶欲嘔。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捂住胸口問。
他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你到底是誰?」她謹慎地瞇起眼楮打量他。
「我是安有曇啊,家父是郎中,這是他告訴我的。我一開始也不知道,後來發覺這霧歷久不散,因而才想起來。」他沉靜地看著她,而後又說︰「容姑娘莫慌,這瘴氣並不濃烈,只要妳不運真氣,于身體是無礙的。」
朱芙蓉看著他,驚覺只是一個普通人的他,此時此刻的神情竟然如此鎮定。他到底是過于平凡以至于感覺不到自己的殺氣,還是過于不凡所以才如此鎮定?
這個人時而笨拙,時而聰慧,時而膽小又時而勇敢,這就是真實的他?
「那好吧,你有什麼主意?我們總不能一直待在這兒吧?」朱芙蓉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不管他是什麼人,總之,她也不怕他,說不定順藤模瓜能讓她問出點什麼來呢?
她發現安有曇的目光落在深潭的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又接著說︰「喂,你想出什麼辦法了沒有?」
「妳覺不覺得那潭水是流動的?我在抓魚的時候有這種感覺。」
「那又怎麼樣?難道說你有本事從這個深潭潛出去嗎?」她毫不客氣地說。
哼,這個人又在打什麼主意?她暗暗想著。
他的臉孔因臉上那種從容鎮定的表情而顯得有一絲英俊。朱芙蓉突然別過臉去。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明明就覺得整件事情充滿了令人起疑的地方,偏偏又不想立刻殺了他,就像無趣已久的生活,突然多了個不可捉模的對手一樣,讓她感到莫名地興奮。
「我是不能,但容姑娘也許可以試一下。」他熱切地看著她,彷佛這是個天大的好主意一樣,「說不定這潭中有暗河,到時妳就可以順流出去了。」
「那你呢?」她手里捏著那包著魚丸的綠葉,不由自主地問道。
「我?我不能閉上那麼久的氣。」安有曇聳聳肩,「上面的人知道我們落了下來,總會有人來救的。」
「如果他們不來呢?如果我也故意遺忘了你呢?」她高聲逼問,就是不想讓他好過,「那你是不是要在這山谷之中做野人?」
「這……」他沒有想到這姑娘性子如此古怪,絲毫不講患難之情,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一看到他又露出這副笨拙模樣,她不禁懷疑起,剛剛他面對殺氣猶能鎮定自如的樣子,是不是只是一時呆住了。
「既然我們是一起掉下來的,自然也要一起走,你難道不知江湖道義最講究有難同當的嗎?」朱芙蓉慢慢說道。哼,這個人古里古怪,這個地方也古里古怪,她才不會那麼輕易就認輸。
就算是個陷阱,她也要看看這個挖阱的人有多大本事!
這個安有曇已經成功地勾起了她的興趣,她倒要看看他真的是個書呆子,還是一個披著純良外衣的人。
她低頭看看自己手上的魚肉丸子,想到他坐在那里默默地為她挑魚刺的模樣,如果他只是想要趁機接近她,對她不利,那麼,他實在是她所見過最可怕的人。
和那個洛明一樣可怕。
第四章
「容姑娘、容姑娘,那妳說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讓我想想。」朱芙蓉轉過身去,背著他從袖子里抖出一個小瓶子。只見她用常人無法注意到的速度,打開瓶塞從瓶中彈出一粒丹藥落入自己口中。
堂堂一個錦衣衛統領,這區區瘴氣是不可能難得倒她的,她隨身帶著大內所制的救命丹藥,尋常毒物根本傷不了她。不過這一點她是不會讓安有曇知道的。
丹藥一入喉,一股清涼的感覺頓時從丹田之內升起,她深吸一口氣,那種煩悶欲嘔的不適感瞬間消散一空。
她轉過身來,眉眼含笑地看著一臉茫然望著她的書呆子。
「怎麼辦呢?自然是同去同歸嘍!」她一邊說著,一邊朝著深潭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