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俠有所不知,這南岳山本來就是以雲霧著名,山上盛產一種茶叫做雲霧茶,雲滋霧養,味道極清,是茶中極品呢!」
「還有這種事?」
「嗯,有時候雲霧極盛,好像老天爺遺忘了一朵雲在這里。」
「忘記讓它回到天上了。」朱芙蓉對他笑了笑,這才發現他已經洗淨了臉上的草藥,露出一張毫無特色的臉來。如果不是他說話的聲音很好听,又長了一雙詭異的琥珀色雙眸,恐怕混在人群里就是丟在大街上誰也認不出來。
「所以我們現在都陷在雲里了,容女俠,妳想不想嘗嘗這雲中仙境出產的魚?」
「安有曇,這魚可有什麼動听的名字?」
「就叫它雲霧魚好不好?」
她看向他手中拎著的那兩條魚,魚身銀白圓潤,的確像兩朵小小白雲。「沒想到這雲霧魚原本長在這縹緲的仙境中,現在卻可憐地成了我們這些凡人的口月復之物,這樣算不算暴殄天物?」朱芙蓉打趣道。
「落在我的口中是,落在容女俠口中就不是了。」他好像在說什麼不得了的話一樣,臉上竟浮著一層淺淺的紅暈。
真是奇怪,平時一個大男人若在她面前露出這種忸忸怩怩的模樣,她早就不耐煩地一個耳刮子賞過去了,可現在,她居然破天荒地覺得他臉紅低頭的樣子很可愛,讓她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天仙下凡,所以吃這魚不算是辱沒牠嘍!」
「是。」
「哼。」她雙唇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線。「那好,既然你自己承認不配,那這兩條魚都歸我了。」
她伸出手,把那兩條魚全都搶了過來,魚兒在空中徒勞地甩著尾巴,可憐兮兮地掙扎著,一如安有曇可憐兮兮的眼神。
「怎麼,你不願意?」她偏著頭看他,將手中的魚晃了晃。
「我沒有。」
他極力掩飾著自己吞口水的動作,讓她見狀又是一陣發笑。
「我再去抓就有魚了。」他一說完,抬腿就要住潭邊方向走去。
「你別去。」朱芙蓉沒想到他的動作如此迅速,頃刻間便消失在雲霧里。
她僵立在原處,咬著下唇,難以啟齒承認,其實這歷久不散的茫茫大霧讓她害怕,她不想一個人待著。
「書呆子,書呆子,回答我。」她大聲叫道。
第三章
腳下是水潭邊常有的石子地,踩在上面總會讓人站立不穩,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摔上一跤。
討厭、討厭、討厭!朱芙蓉站在原地,心底一個勁兒地咒罵道。
這個該死的山谷,這個該死的濃霧,那個該死的人!
她到底要在這里待到什麼時候啊,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傻里傻氣的笨蛋,自己早就插上翅膀飛出這個鬼氣森森的地方了。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留下來,難道只是因為一塊紅布?
她抬起手腕,不知道為什麼,這塊紅色的布她始終沒有取下,那麼粗糙的質地刮得她皮膚都痛了,但她還是沒有取下。
也許是那種不帶任何目的、沒有一絲緣由的單純關心讓她放不下吧。
從小于皇宮內苑長大的她,在成長的路上所遇到的每一個人,莫不是帶著各式各樣的目的,從沒有一個是單純的對待她。
姊妹們嫉妒她受寵;三個哥哥只顧爭奪太子之位,更是對她不聞不問;宮人們敬畏她公主的身分;錦衣衛們對她又敬又怕卻只因為她是朱高燦,是他們的統領,是天下最具權勢的人之一;就連父皇對她也不是父女之間那種單純的關愛,如果她不是為父皇做了那麼多無法見光的事,只怕她也只能像其他姊妹們一樣,被當作是穩定功臣、團結朝廷的工具給嫁了出去。
她想起在御花園,父親曾問過她有什麼願望。
願望?她有什麼願望?錦衣玉食,華服美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除了那不可能得到的真正親情之外,她什麼都有了,她還要什麼願望呢?
不再去扮演朱高燦這個角色,這個願望能被允許嗎?
顯然是不可能的。打從自己被師父從父親的八個孩子中挑選出來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了這樣的命運,得過著雙面人的生活──一面高貴地微笑,一面雙手沾滿洗不淨的鮮血。
這樣的生活是可笑,可憐,可悲還是可怕?她也沒有答案。
「父皇,我想要自己找駙馬!」她記得自己當時是這樣說的,這句話讓她那天下間至高無上的父親用一種不敢置信的目光看著自己。
皇家的女兒斷不可以這樣,但是皇家的殺手可不可以呢?
最終父親還是點頭同意了。堂堂天子,一言九鼎,她擁有自己選擇駙馬的權利,能選擇自己真正喜歡的人,不用成為政治婚姻的犧牲品,更不用為父親的皇朝而把自己貢獻到連渣滓都不剩。
總算在這令人窒息的生活中,為自己找到了一點稱得上自由的事了吧!
「唉。」她有些哀傷地嘆了口氣,這濃濃的霧讓她不禁多愁善感起來。
「妳在嘆什麼氣?」一道溫潤悅耳的嗓音從霧氣中傳來。
「要你管!」她現在一見到安有曇就煩躁。如果不是他,自己犯得著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待著嗎!
听見她微嗔的語氣,安有曇立刻識相地閉上嘴,低著頭不敢看她俏臉上露出的薄怒神情。
朱芙蓉忍不住用腳輕輕地踢了他一下。「書呆子,我餓了,你會弄魚嗎?」
「我會。」他抬起頭,兩個眼楮閃著期盼的光芒,讓她不禁想到自己曾經養過的小狽,牠也常常用這種盈滿水光的可愛眼神看她。
一個男人讓人聯想到可愛,真是有夠惡心的。
「那就去弄啊。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早就上去了。」她一看到他那副表情就滿心不痛快。
憑什麼他一個大男人,還像個孩子似的天真又無憂無意,而自己卻得承載那麼多的責任。
「還不快去!」她雙眼一瞪,嚇得他又把頭給低了下去,像個小媳婦似的,委屈地跟在她後頭。
她轉頭看向安有曇,他的個頭明明就長得很高大,身材雖然偏瘦,但是絕沒有病弱的樣子,反而給人一種玉樹臨風的感覺。只可惜,長了一張路人般不起眼的臉不說,還有一副懦弱不已的性子,讓人一看就想欺負。
「這魚妳喜歡怎麼吃?」他跟在她身後怯怯地問。
「我想吃西湖醋魚、紅燒全魚、一魚兩味、菊花甜魚、活水煮鮮魚、清蒸魚頭、干燒魚肉、涼拌魚皮!」朱芙蓉一口氣將她所能想到的菜色全都說了出來,然後好笑地看著他的五官微微顫抖,不知所措地張口欲言。
「不是你問我,這魚我喜歡怎麼吃嗎?」
「可是……可是……」他像是被人在嘴里塞了什麼東西,結巴地說不出話來。
「可是什麼?」她咧開嘴笑了,看他那副手足無措的樣子,簡直就是掉進谷中之後,惟一能讓她感到開心的事。
「可是、可是我不可能做得出來啊。」他無奈地垂下肩膀。
「那你能做什麼?」
「烤魚。」他小聲地說。
「哼,只有這一種還要問我!」她冷笑一下,抬腿向前走去。
重重濃霧中,火堆幅射出的紅色光芒在遙遠的地方閃爍著,散發著溫暖的光,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過去。
一來到火邊,朱芙蓉就找了個地方坐下,然後看著安有曇將已經在湖邊處理好的魚用樹枝串好,只見他不知從哪里尋了些香草來擠汁涂在魚上,給火一烤,一股清新的香氣便撲鼻而來,如果不是身處在這荒郊野外,她會以為自己看到了大廚做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