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隱約有笑語傳來,是那個大夫的聲音。
他下床,推開門走出去,就看到一大一小的兩個人抱成一團,坐在門前的樹蔭下,一人手中拿著一片白糖冰正吃得津津有味。
「你醒了?」雲深深將剛買的白糖冰塞進嘴里,一見到他便含糊不清地說道。
迎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子,洛清華突然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呃,我……」
「你餓了吧?」她模出塊帕子,擦擦久兒臉上與自己手中的糖水,「洛大哥,你在這等我一下,中午我請你去狀元樓。」
「不必了,我還有事。」洛清華第一反應就是直覺拒絕他,總覺得和他太接近了,內心的平靜就會輕而易舉被打破,這樣讓他惶恐、讓他不知所措。何況,他什麼時候成了他的洛大哥了?
「不就是請救命恩人吃頓飯?怎麼?你怕和我一起?」雲深深挑著眉問。「想不到堂堂祁月教聖使大人連與小弟吃一頓飯都怕。」
「我……」洛清華一時語塞,他發現自己真的沒有辦法解釋這種期待又害怕的心情。
「等我,你一定要等我,」雲深深朝他燦爛地一笑,「我換個衣服就出來。」
她一把抱起久兒,「久兒,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和這個會飛的漂亮哥哥一起?」
「對,和他一起,我把他交給你,你幫我看著他,好不好?」
「好!」久兒答得很大聲,然後伸出手,死死地揪著他的衣角。
洛清華哭笑不得地發現,他竟成了一個小男孩的俘虜。
「會飛的漂亮哥哥,我不能松開手,因為我要看著你。」久兒仰著臉,無比嚴肅地向他宣告。
「好。」洛清華低子,輕輕地捏捏小人兒那紅潤潤的腮幫子,「我不會走的,因為我被你抓住了。」
被那雙清澈明亮、晶瑩如星的眼楮給抓住了。
「白糖冰喲,好吃的白糖冰喲,盛夏消暑的最佳點心喲。」從巷子那頭傳來小販的叫賣聲。
罷剛這一大一小好象就在吃這個吧?
在冬天的時候取水和糖做成冰塊,存在地窖之中,到了盛夏時分,才分成小塊拿出來賣。
比起那些大富人家到了這個時候就用冰塊放在屋中,有時候冷到需在這時穿狐皮襖子,這兩文錢一塊的白糖冰只能算是平民化到了極點的享受。
「久兒,你還想不想吃白糖冰?」他突然也很想嘗嘗這久違了的味道。
「我……」說不想吃是假的啦!可是娘說過,不可以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不過這個漂亮哥哥剛剛被雲哥哥親過,那他到底算不算是陌生人呢?
這個問題好難喲!
看著久兒一張小臉難為得揪成小籠包子,洛清華又忍不住地捏捏他的臉,「久兒,只是一塊白糖冰而已。」
「可是娘說,不可以吃不認識的人給的東西。不過,你剛被雲哥哥親過,應該……」
久兒接下來念些什麼,洛清華完全沒有听到心里去。
他沒有听錯吧?久兒的確說了個親字。
那不是夢,那朵花撫過嘴唇的感覺那麼清晰又深刻,難道自己真的被那個縴細瘦弱的醫仙徒弟給輕薄了?
只是,他為什麼要輕薄一個長得還不如自己的男人呢?
賣白糖冰的小販都是用跑的,免得冰塊在大太陽下幾分鐘就化了。
洛清華叫住小販,買了三塊白糖冰,給久兒一塊、自己吃一塊,還有一塊用荷葉子包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到樹蔭下井里的桶中。
白糖冰放在口中,一股涼爽的甜味遂布滿全身,被那朵花撫過嘴唇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呢!
此時,門板被開啟,一雙縴縴玉足踩著一雙粉色繡鞋走了出來。
薄紗的裙邊上繡著一朵一朵的碎花,隨著腳步的移動彷佛是春天在雙足之間綻放。
皓腕拿著一把天青色的油紙傘,畫著一幅青山綠水圖,傘下人兒,明眸皓齒,長發在腦後松攏成一條辮子,端麗佳人,叫人無法直視。
兩個人都只是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位姑娘。
洛清華心想︰這是誰呢?
久兒心想︰難道她是雲哥哥?
「居然在吃白糖冰!久兒,我不是說過一天只能吃一塊嗎?」佳人俏臉板著,一手扠腰,凶巴巴的斥喝。
「還有你,這麼大的人了,難道不知道小孩子不能一天吃太多零嘴嗎?」她又轉過臉對著洛清華凶道。
「妳是……」他有點遲疑的問。看她的身形像極了那個舉動奇怪的大夫。
「洛兄,小弟姓雲名深深,師從祁連醫仙,現在則在應天府開了問藥鋪混口飯吃。」她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聲音在男聲與女聲之間變來變去,「洛兄,我就是雲深深啊!」
真的是那個大夫!洛清華難掩心中的驚訝。早就知道江湖上有易容之術,只是能讓人一點兒破綻也看不出來的,實在是找不出幾個。
不過,一個女孩子只身在這魚龍混雜的地方,還是要像她這樣小心點兒好。
「怎麼?我這樣很難看嗎?你們兩個全都是一臉呆樣。」
不,是太好看了。
洛清華面皮一熱,「雲姑娘,我們萍水相逢,這樣不太妥當吧?」
他的書呆子脾氣怎麼沒忘記呢?真是奇怪。
「喂,你沒听過一句話,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嗎?」雲深深一手牽過久兒,對著他嫣然一笑,「走嘍!」
「等等,」他伸手拉起放入井中的木桶,拿出那塊被荷葉包著的白糖冰,「我也替妳買了。」
雲深深接了過來,放入嘴中輕輕地吸吮,涼在嘴里,甜到心里。
明明自己就應該離開了的啊!可是,就是沒有辦法抵擋她那燦爛的笑容與明亮的眼神。洛清華腳步又不知不覺地跟在了她的後面。
當他們一行三人出現在狀元樓,這座應天府最大的一座酒樓的時候,還是引起了眾人的側目。
「三位,請到樓上雅座。」跑堂的伙計是最會察言觀色的,一見這兩人都是風神俊秀、氣質高雅,雖不知是什麼來頭,先當貴賓招呼著準沒錯。
「嗯哼哼,」雲深深露出一個與其打扮極其不符的笑容,「呃,我們在樓下就好了,給我們靠著秦淮河窗邊的桌子。」
耙情是衣著光鮮的繡花枕頭,口袋里掏不出幾分銀子來。這樣想著,伙計臉上的笑容不變,語氣里就少了幾分熱忱。
「不了,我們還是去樓上吧!」洛清華開口道。他倒不是非要貴客般禮遇,而是不希望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們,特別是看向雲深深,這令他非常不舒服。
「可是,」她下意識地模上自己的錢袋,悄悄地靠近他,說︰「狀元樓的雅座很貴的。」
「怎麼妳請救命恩人吃飯,還怕價格貴?」洛清華彷佛沒有經過思考,打趣的話月兌口而出。
他居然在開她的玩笑?雲深深吃驚地看著他。他終于不再像個人偶一般,五官是一動也不會動的清冷,而是掛著微微的笑意,整個人都生動起來。
他這副樣子,就像從前的謝清華。
「那錢不夠你要留下來洗碗。」她促狹的笑道,彷佛一朵正在盛開的牡丹。
「大不了我請妳,反正妳吃飯總是我掏錢,」他笑笑響應。
然後,兩人就愣住了。
洛清華的心中只是一陣慌亂,他根本就沒有任何與她吃過飯的印象,卻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兩人杵在那兒,直到久兒開始拉這兩人的衣服,「哥哥,姊姊,我餓了。」
雲深深低下頭,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眼中的淚光閃爍,「久兒餓了,走,我們吃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