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謝謝你。」夢音對小竹微微一笑,便沒再說話。她知道這三個人對待她就像對待姐姐,是真心為她好,但她依然無法隨意和人商量心事,就算是對著最體貼人意的小竹,她也開不了口。
沐青那天那麼生氣,必定是對自己失望透了,很快就會發現別的女人有多好,她的心意畢竟沒有那麼珍貴,可以讓他獨鐘,是嗎?
夢音發著呆,越想越自卑。
小竹了解夢音的性子,便輕輕地退了出去,只是在關上門前,輕聲說道︰「夢音姐姐,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別妄自菲薄,鑽牛角尖,想清楚你要的是什麼。」
話聲雖輕,夢音卻一字不漏地听進去了,心中有個地方微微松動。
妄自菲薄、鑽牛角尖、要的是什麼……是什麼呢?
好幾天,夢音都在小舟上耗去一整日時光,小竹在她心中打開了一個小結,她便逐漸通透,越想越多。
她想到沐青救了她之後,這些年就一直在承諾她,說要保護她,說會照顧她,且單單只對她如此;這些年,除了她,沐青對別的女孩都是不假辭色。
為了拒絕夫人把詠兒絮兒安置到他房中,一向孝順的他甚至不惜違逆母親。現在想來,自己的箱篋中總是莫名地多出一兩樣小東西,還有那些適時出現的點心,她早就懷疑是他,可是小竹她們總說是她多心,是她多想了。
她每回生病受傷,他比誰都急;成親後,他簡直把她寵上了天,似乎就算她要天上的明月,他也會想盡辦法弄來,從來也沒見他對別的女子這般好過。
還有成親第二日,他對她說的話。
——我已經等了那麼久……
夢音越想就越覺得羞慚。他一直在對她好,卻不曾明白地告訴她;他以為她會懂,他在等她懂,所以十六歲那年,他不願在沒有名人的情況下要了她。
她卻把自己圈入名為恩情的框框,所有的事都透過這個框框去看,他越好,她便越想報答,執著地用自己的方式、用認為對他最好的方式報答。
沒有問他是否想要,她以為自己一直將他放在第一位,現在才發現,她根本只是一直按著自己的想法去揣測他,所以他才會那麼生氣,才會說她沒有心……
她要什麼?她一直都只要沐青身邊的一個位子,為奴為僕,為妻為妾,對她來說似乎沒有差別。
現在再加上把心也交給他,很難嗎?
承認吧!不管多自卑,不管多想躲藏,她早就把心交出去了,她不想和別的女人分享他,不是因為他是她丈夫,是因為他是沐青。
是那個疼寵了自己十年的沐青。他別無所求,只求她愛他,她卻自以為那是同情……也自以為自己把分寸拿捏得很好……
「現在想通,還來得及嗎?」她喃喃自問,一絲微風吹過,夢音頓覺一片濕涼,抬手一觸,才發現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難怪今天這片湖看起來是模糊一片。
回到碧波園時已過了酉時,夢音親自下廚弄了幾親點心,提著食盒,怯怯地走向書房,思索著待會兒該如何開口,想像著沐青是否還在生氣,若是听見她說的話,會有什麼反應?
見到書房還亮著燈,她遲疑了一會兒,便毅然決然走了過去;然而當她推開門,卻只看到秦衍一個人在里面。他見是夢音,愣了一下。
「這麼晚了,少夫人有什麼事嗎?」
「夫君不在這兒嗎?」沒見到他,一種恐慌襲上心頭,致使夢音失去平日的冷靜。她知道沐青在這個時間一定會在書房辦事,現在卻不在……
他去了哪兒?
「少主出遠門了。北方出了些事兒,少主沒通知少夫人一聲嗎?」秦衍正打算明日去找夢音,沒想到她就自己過來了。
其實沐青在昨天深夜便悄悄動身了,整個碧波園除了秦衍,還沒有人知道他已經不在園中,他們打算給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長白山莊這回太過分,少主決定親自到北方去處理這件事兒,要永絕後患。」其實這件事原也無需沐青親自出馬,只是……秦衍偷偷看了一眼夢音,只見她愣在那里,繼而露出苦笑,問道︰「長白山莊?」
秦衍見她臉色不對,趕緊解釋。他的任務就是讓夢音知道這個差事有多危險、多困難、多可能有性命之憂。
本來碧波園和長白山莊一南一北,兩邊從前互不侵犯,近來長白山莊卻動作頻頻,想是听見碧波園積弱的傳聞,便起了試探之意,不想還真的得手了幾回。
于是現任的長白莊主楚天豪便不把沐青放在眼里了,三番兩次挑釁,暗中派人劫鏢,再假意找回,以顯長白山莊之能。
沐青本著再觀察一陣的態度,加上被劫的貨都是碧波園另外安排以擾人耳目的,也就一直不當一回事,沒想到這回對方竟連要上貢宮中的貨品都敢覬覦,加上其它種種原因,沐青便懶得再和對方耗下去,決定親自去滅了長白山莊的氣焰。
那種種原因當然是……秦衍停了下來,再看一眼夢音,見她已恢復了沉靜,正專心思索著什麼。
「總之,少主就是勸不听,堅持把這麼危險的事攬在身上,真不知是為了什麼——」話未說完,就被打斷。
「我知道了。」夢音點頭,不再多說什麼,向秦衍道了謝,轉身回房。
她知道沐青為什麼非得去這一趟不可。是為了氣她,她知道。這是否說明他對她還沒有完全心灰意冷?
那麼等他回來,她就馬上告訴他,她想通了。夢音暗暗決定,心中又燃起一絲企盼。他都等了她那麼久,她當然也能等,他不過就是去了趟北方,很快就會回來了。到時候,一切又會跟以前一樣好,甚至還要更好。
***
一個月後。
明月在湖上映出一道細白的倒影,遠處湖上好幾艘畫舫正在行樂,似乎是什麼大戶人家的生辰,熱鬧得很難讓人忽視。
夢音倚著窗,遠遠地看著。那一片水域已不在碧波園的範圍內,常有船只經過,過去沐青常和她看著那些船,猜測著那船是誰家的,那船要去哪里,如今看著湖面上的熱鬧景象,夢音忽然思念起了沐青。
一個月了,算算腳程,他應是幾天前就該到了,若是他不能在入秋前趕回,那北地的寒冷他可受得了?
夢音突然沒來由地打了個冷顫,想著就是因為夜深了,即便現時是盛夏天氣,又在南方,但在這水依然是涼意侵人,尤其她身上只著一件單衫,根本抵擋不了夜深露寒。
她輕輕把窗戶合上,連帶阻絕了隱約的笑鬧聲,一回身,不小心踫落窗邊的一只花瓶,瓶子掉下去跌了個粉碎,在安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大聲,驚得她心跳無法抑制地加快,微微喘著氣。
看著那粉碎的花瓶,夢音心中浮現一絲異樣的感覺。她做事一向小心,從沒打破摔壞過什麼東西,今天怎麼……她伸手想收拾,不留神又給割了一小道口子。
小梅小松早已聞聲進來,驚呼著趕緊收拾,拿來藥箱替夢音包扎。
「少夫人,怎麼這麼不小心!瓶子摔了,喊我們來收拾也就是了……」小松一邊仔細清理著傷口,生怕有什麼碎沫沾在上頭,一邊叨念著。
「我只是想你們應該歇了,反正自己收拾也沒什麼要緊。」夢音微笑著安撫比她還大驚小敝的兩人,毫不在意傷處的疼痛,一邊偏頭思考。
為什麼她會有一種心驚的感覺?近日很太平,園里的事有秦衍處理,一切都很正常;而柳家姐妹在沐青走後,便由老爺子作主,尋了兩戶殷實人家給嫁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