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了這里,玄武的指尖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若說今日自己有著什麼樣的不同,就是如今的心境。也許宮廷里的日子,流亡的兩年,已經讓他變了一個人。
當年蕭家莊死上數十人,內疚與虧欠的情緒,幾乎就要讓他崩潰。他幾乎是縱容地寵愛蕭子靈,給他所有想要的一切。他用金絲銀線裝飾他的衣裳,用金玉寶珠的璀璨光芒迷惑著自己的眼楮,讓自己相信蕭子靈過得很好。
那一夜之後,蕭子靈變得頹喪,變得傷心,他隱約曉得原因,可是即使傾盡天下之力,他也幫不了他。
蕭子靈離開以後,他的日子就過得有些空空蕩蕩的。隱隱約約地,就是少了些什麼。如今想起,那段日子發生的事情、過的生活,他也忘得所剩無幾了。
但是,如今那夜為了自己而死去的人怕有數百,他卻連一點感覺都沒有。也許是因為下意識地厭惡起了那些江湖人,也許是因為皇帝做久了,就連心腸都變硬了。
「玄武,其他人呢?」
可他怎麼敢告訴蕭子靈,他所想念的人,有些是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
玄華王府,花團錦簇的後花園里,蕭子靈蕩著揪遷。
揪遷帶著他,一波蕩得比一波高,溫煦的微風吹過他的耳旁,甜美的花香飄蕩在鼻尖。
自從那晚上後,又過了兩個晚上,他受的傷本就不重,昨日醒來之後,再昏沉沉睡了一晚,體力跟精神就又恢復了巔峰。
但是,一早想出門找人的念頭就被玄武有些慌張地擋了下來。他瞞著自己什麼呢?……是不是那個晚上……誰死了?
……是師叔嗎?還是師伯?還是師父!?……華清江?醉仙教的教主?還是……憶情?
心髒猛烈跳著,他本曉得刀劍無眼,生死本就在一瞬之間。可現在這種舉目無親,孤零零一人的感覺,真的好可怕……
十年前的蕭家莊之役,那可怕而冰冷的一夜,毀了他本來的世界。
好不容易,他有了師父跟好多好多的朋友,如果他們又都不在了,那自己……
「一個人蕩揪遷?」
听得話語,蕭子靈轉過了頭。在揪遷蕩回的那個瞬間,玄武站在了揪遷架旁,帶著親切的笑臉問著。
「廢話。」
蕩高的時候蕭子靈又經過玄武身旁,留下了余音繞梁的清亮聲音。
「呵……我幫你。」
于是,在揪遷蕩回的時候,玄武順著那力道,輕輕地推著。
揪遷蕩得好高好高,蕭子靈高興地低聲笑著。
來回蕩了幾次之後,幾乎是一伸手就可以撈到天空。
開心玩著的蕭子靈本是要跟玄武說些什麼話的,可才轉過頭,玄武身上的龍袍跟身後跟著的一大群人就讓他猛然驚醒了。
……是……是啊……現在的玄武可是「皇上」了……
不曉得為了什麼,難得的好心情就這樣沉滯了下來。
而像是察覺到蕭子靈的情緒,玄武也停下了手。
就這樣,揪遷越蕩越低、越蕩越低,到了後來,就已經停止。
當初是自己跟自己說好,就此放了玄武一馬的,現在既然玄武已經沒事了,那自己還在這兒做什麼呢……
「……玄武,我……」想走了……
「既然玩累了,就陪我去江南城里走走。」蕭子靈的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完,玄武連忙就是這樣說著。「我帶你去巡視江南城。靈兒,你曉得嗎,現在江南城已經是我們的了。」
「……我想去城北跟城西……」
「好好好,就這樣辦。」
也許,玄武也怕寂寞吧?
一邊走著,蕭子靈看著身旁的玄武帝,暗自想著。也許就與他想念著師伯師叔跟憶情他們一樣,也舍不得跟自己道別。
可如今,收復了江南,下一步也許就是收復黃河以北的土地。這是玄武的戰爭,而他對打仗行軍什麼的根本一竅不通,與其在這兒呆等著他們的消息,還不如主動去找找。
師叔身上有傷,就這麼行蹤不明可叫人擔心……
「到了,靈兒,這里就是當時的戰場。」玄武低聲說著。
蕭子靈走了向前,卻只是微微皺著眉頭。
餅了兩天的戰場,血跡以及尸首早已清干淨。當時死了哪些人,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又能如何知曉?
「玄武,憶……」
蕭子靈回過了頭,想問問玄武,然而玄武只是很快地接了下去說著。
「靈兒,你別著急,我說過如果有他們的消息,一定第一個告訴你。」
「……不過,看來他們是平安逃走了。」蕭子靈有些落寞地說著。「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吧……」
「……他們一定是因為有事所以還沒能來得及回來找你。」輕輕搭著他的肩膀,玄武低聲說著。
「……那城西的江南大會會場……」
「也是一樣的,什麼都沒剩下,也沒人曉得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玄武低聲說著。「你想去看看嗎?」
「……嗯……」
◇◇◇
以著純白綢緞圍起的會場還在。只是,那綢緞上灑濺著點點鮮血,幾段破裂的綢緞在空中隨風揚著。
蕭子靈看得出神,而玄武只是靜靜地站在他身旁。
兩天前這兒還是多少江湖人士揚名之所,如今這兒只是白布飄揚。
然而,在那翻飛的綢緞之間,卻是隱約可見一個少女。
只見她仃立在當日的會場之中,形單影只,面容憔悴。
「……這女子怎會在此?」玄武的眉頭微微皺了起。
見到龍心不悅,幾個隨從連忙就是打躬作揖了起來。「聖上息怒,小的馬上趕她走!」
「矣,別這樣。」蕭子靈連忙說著。「這兒又沒有什麼,她要在這兒,就在這兒吧。」
「淡雲孤雁遠,寒日暮天紅……殘燈孤枕夢,輕浪五更風……」
隱隱約約,隨風而來,是那女子輕柔的歌聲。
只是,略略帶著沙啞的聲音,也許,是那兩個不眠的夜造成的。
「公子,公子……」
只听得那少女呼喚的聲音,充滿了悲愴以及憤恨。那滿是劇毒的情緒,讓蕭子靈心頭一緊,就是回過頭捉著玄武胸口的衣服。
「靈兒?怎麼了?」玄武連忙問著。
「……玄武,我身體不舒服……」蕭子靈低聲說著。
玄武連忙就是伸手攬著蕭子靈。
「來人啊,備轎!」
「是!」
「公子……公子!您死得好冤!」
◇◇◇
「好些了嗎?」
著急地以著冰好的面巾擦著蕭子靈靠在轎邊的臉,玄武只是有些慌張地問著。
「不好,又悶又暈……」蕭子靈虛弱地說著。
「想必是因為太熱了。」模著蕭子靈的臉,玄武低聲說著。「瞧瞧,臉額都發燙了。」
「……嗯……」閉起了眼楮,蕭子靈只是喃喃應了一句。
說實在的,如果他身體不是真的不舒服,哪可能會這麼「溫順」。玄武看著蕭子靈,只是從心底發出了深深的嘆息。可他還寧願他健康卻「活蹦亂跳」的,好過現在微微皺著眉頭,虛弱得讓人擔心的樣子。
「……玄武……」
「嗯?」
「你說他們會不會有事?」
「……刀劍無眼,很難說。」
「我也是這麼想的……」
「可我們引走了大軍,他們平安逃走的機會想必多了一些不是?」玄武說著。「別只想著他們啊,靈兒,把自己的身體養好,才能好好找人不是?」
「……玄武,我正想跟你說,我……」
「好了好了,什麼都不要再說了,在你恢復得活蹦亂跳之前,我什麼都不答應。」
「聖上,依我們這幾日的探訪,願意歸順的將領佔了七分之六。」
將地圖在桌上攤開,楊將軍沉重地說著。「就如同之前所料,唯一一個不肯歸降的,就是許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