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扁舟,劃過了湖面。
「多謝小俠救命之恩。」趙飛英誠懇地說著。
「……不用謝,我只是經過。」男孩低聲說著。
「……終日倘佯在如此美麗的湖光山色之中,府上真令人生羨。」趙飛英低聲嘆著。
「……這是些肚子能填飽的人想的。能從湖里撈幾條魚起來烤,才叫人羨慕。」男孩碎念著。
「……是這湖太深了嗎?」趙飛英低聲說著。
「……是啊,深不見底。」男孩說著。「靠著一片湖卻得活生生餓死,真是笑死人了。」
「……人說否極泰來,逆境終有反轉之一日。」
「是啊,下輩子重新投胎就會有機會了。」男孩說著。
「……如果小俠不嫌棄……」趙飛英從懷里取出了幾片金葉子,溫和地說著。「我這有些身外之物,小俠就取去吧。」
燦爛的陽光下,璀燦奪目的金葉子,在這男孩的眼里,比這片仙境般的湖色更攝人心魂。
「我……」男孩看著那些金葉子,始終移不開目光。再有骨氣,也得有東西填飽肚子。一個餓了三天的十歲男孩,不會去考慮什麼施舍之類的詞語。
「來,把手伸出來。」趙飛英低聲說著,而男孩就仿佛是被蠱惑了一般,伸出了手。既然伸出了雙手,就不會有手去搖槳了。也因此,就放由著小船在湖上飄飄蕩蕩著了。
三片金葉子落在了手上,男孩還是呆呆看著自己的手心。這三片金葉子,如果節省一些,足足可以讓他們吃上好幾月的飽餐了。
「謝謝……」男孩喃喃說著。
「不用客氣。」趙飛英只是溫和地笑著。
「娘!娘!」
才進了院子,男孩就是興奮地跑進了屋里。
而趙飛英則是站在了門外,默默打量著這棟「屋子」。
草草由幾根木頭立起,就算得上是圍籬了。主屋是靠著一面大石蓋著的,用著的也是參差不齊的木頭。屋頂是茅草鋪成的,而地上則還是沒有修剪過的草地。
看起來是草草蓋起來的屋子,不過這是為什麼呢?
「請進,快請進。」一個婦人讓男孩帶了出來後,就是用著既驚又喜的表情對著趙飛英說著。「請讓寒舍略盡地主之誼,快請進。」
「這……好,就打擾一盞茶。」趙飛英微微笑著。
「不不不,務必用過了晚膳再走。」婦人連忙說著,接著轉向了自己的孩子。「寶兒,你去買些米,切幾兩肉回來,我們要謝謝人家。」
「嗯!」男孩重重點了頭。
「不了,在下……」趙飛英連忙就要婉拒。
「……你嫌我們家髒嗎?」男孩看著趙飛英,有些難過地說著。
趙飛英愣了一下,而婦人則是氣得脹紅了臉。
「寶兒!你說這什麼話!成何體統!要是你死去的爹爹听見了,還不氣得從墳墓里爬出來!」
「……抱歉,夫人,我不是這個意思。」趙飛英連忙解釋著。
「啊,我當然曉得……是這孩子……不好意思啊,這孩子少了爹教養,所以難免失禮了。」
「不不不,公子見義勇為,世上少見。在下承蒙公子相救,便已是滿心感激,又怎麼敢勞駕二位。」
「……憑著公子這句話,今夜若不讓我們略盡地主之誼,就說不過去了。」婦人微微笑著。「家中如今雖已沒有男主人,可這進退應對之禮還是要有的。寶兒,客人在等了,你快去。」
「嗯!」
既然家中只有婦人在,趙飛英也沒進屋了。由著婦人在屋里打理,他則是走到了湖邊,靜靜地欣賞這副美景。
夕陽的余暉如今照得滿湖艷紅之色,趙飛英平靜的表情上,慢慢地泛起了一抹微笑。
就這麼辦吧,等這些事情都結束了,也許,在這兒住上幾個寒暑。看過幾輪春夏秋冬,其他的事情,也不用再去掛懷了。
就這麼看到了日落,再看到月升,那如夢似幻的美景讓他出了神。
一直到有人走到了他身後,他回過了頭就是笑著。
「雁智,你瞧,這兒可美嗎?」
一語方歇,眼前的人卻是那個男孩子。他只是睜著疑惑的眼楮看著趙飛英,而趙飛英臉上的笑容卻是消失了。
「您剛剛說什麼啊?」男孩問著。
「……我剛剛說了什麼?」趙飛英卻是反問著。
「不曉得,沒听清楚。」男孩說著。
「……是嗎……沒關系……」趙飛英低聲說著。
「……娘讓我請您進屋,飯菜已經好了。」
家常的菜肴,不過卻是熱騰騰的。說實在的,這幾天趕著路,還真懷念這滋味。
趙飛英緩緩吃著,有些感慨。
「別吃得這麼急,不好看的。」看著男孩狼吞虎咽,婦人低聲告誡著。
而男孩只是一邊扒著飯,一邊大力點著頭。趙飛英看著兩人,不難想見日子的難熬。
「……這孩子很久沒吃頓飽飯了。」婦人只是苦笑著。「公子請千萬別見怪。」
「……敢問府上……」
「家夫一介書生,一看前卻被拉去從軍,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消息。後來,房子倒了,也只得挑靠著村子的空地草草起了一間遮風避雨的地方。」婦人低聲說著。「日子辛苦,村里人也是一樣的。而夫家跟娘家的親戚,就連自身都難保了,也沒有法子扶持我們。」
「……有什麼在下……」
「公子千萬別這麼說……」婦人連忙制止著。「人說救急不救窮,公子怎麼填得起我們這無底洞。今日一頓飽飯,今冬能添棉襖,便已是感念公子的大德。」
「……都是他們害的。」吃到了八分飽後,男孩低聲說著。「我爹爹怎會是打仗的料,沒由得白白丟了性命。」
「噓,小心隔牆有耳。」婦人連忙打斷。
「怕什麼呢,娘,這事大家不是都知道?我剛剛去村里,才听到湖那頭的泳梅村給那些士兵給佔了。幾百個人逃到了村里,現在街上還睡滿了人呢。」
「……他們越來越是過分了。」婦人低聲說著。
「是啊,好不容易盼到了戰爭停,卻又搞得這種勾當。」男孩低聲咒罵著。「一次還不夠,想來第二次?現在能上戰場的人,不是老到扛不起刀,就是小到穿不動鎧甲。」
听得他們抱怨著戰事,趙飛英只是沉默地繼續吃飯。
「他們朝廷大概以為我們不做事,光喝西北風就能活了。」男孩繼續罵著。「這種時節還要收稅?真要逼我們去死嗎?」
「噓……」婦人連忙制止著。
「……哼,等我長大了,我要把那些人通通都給殺了,給爹爹償命。」男孩憤恨地說著。「包括那個漢賊,還有這個篡位的國賊。」
「……什麼漢賊?」趙飛英低聲問道。
「還不就是那個開關引胡人進來的?」男孩咒罵著。「要不是他,怎會有戰爭這玩意兒,爹爹又怎麼會死。爹爹死了,他們朝廷自然不當一回事,可我跟娘日子過得多苦,他們曉得嗎!」
看著男孩身上綴滿補丁的衣服,趙飛英只是不發一語。
「要不是他,我們會三餐不繼?罪魁禍首就是他們兩個!」
「你是從哪里來的?」夜里,領著趙飛英去客房睡的男孩子,抬起了頭問著。
「……問這個做什麼呢?」趙飛英只是和善地回答著。
「我听人家說,黃河以北的地方,就像人間煉獄一樣。」男孩子說著。「他們說,我們這里雖然日子過得苦,可總還是活著。給胡人管的地方,漢人都是給釘在了牆上,活活餓死。」
趙飛英只是靜靜听著。
「可這幾日,有人從北方下來,經過我們這個村。他們說北方日子雖然過得去,可是為了漢人的江山,還是得往南走上那麼一趟。我不懂了,到底是哪邊的生活好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