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家躺在床上,是怎麼黏著他不放?听見了蕭子靈明顯的偏頗之言,謝衛國要下肚的一口茶差點噎著。
唐憶情也是忍俊不禁著。
這人哪,若是我殺了誰,只怕也只會嚷著那人怎麼撞到我劍上來了。
「不過人說大隱隱于市。」丐幫一個年輕的弟子恭恭敬敬地說著。「若是幫主願意,這鎮上有著一棟大宅。幫主不妨先委屈些,當作是帶著幼弟回來養病。」
「……繼續說。」謝衛國看著那個弟子。
「弟子在這鎮上當了兩年的地保,薄有名望。若說幫主是弟子長輩,想是無人存疑。再者,弟子可讓人放出風聲,說幫主一行人遠遠逃了去北方。」
「可這兒就是軍營的北方啊。」蕭子靈說著。
「沈督軍一向多疑,心機也重。」那弟子低聲說著。「若讓弟子前去游說,更只怕那夜之事就此擱下。」
「真的?」蕭子靈張大了眼楮。
那弟子笑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你叫什麼名字?」謝衛國問著。
「弟子章能道。」那年輕的弟子恭恭敬敬地說著。
「入幫多久了?」
「恰好十二年,幫主。」
「……你今年幾歲?」
「二十有一。」
「……你要如何勸得那督軍?」
「和戰之後,各軍論功行賞,若此時出了差錯,只怕功名富貴毀于一旦。」那弟子依舊行著禮。
「你一人前去?」
「是。」
「不怕?」
「……想我與那沈督軍,亦有五年的交情。年年奉禮,歲歲請安,那沈督軍之妻亦是弟子做的媒人。五年經營,用在一朝。」
「可那督軍真會有所顧忌?」
「所以弟子才要前去提醒。」
「……若你……」
「若弟子不才,便是無能。幫主只管連夜移駕,不須顧及弟子。」
「……此事若成,我必當好生酬謝。」謝衛國低聲說著。
「……幫主。」那人卻是跪了下來。「救命之恩,十年栽培,弟子粉身碎骨亦不足為報,幫主休言酬謝。」
在心中暗暗吃驚于丐幫的底基,唐憶情一路跟著回那莊宅,卻是有些心不在焉了。
「怎麼了?想著何事?」謝衛國低聲問著。
「……沒想到貴幫聲勢之隆、人才之眾,在這亂世之際,根本竟然毫無動搖。」唐憶情真心佩服著。
「……我也是直到今日才曉得。」謝衛國卻是這般說著,沒有再做響應。
「師叔這幫主可做得比玄武還威風哪。」蕭子靈低聲與唐憶情說著笑。
「你這話可是一褒一貶。」唐憶情提醒著。
「本來就是啊……唉,算了,別提了,越提越是擔心。」蕭子靈喃喃說著。
這一夜,眾人都無法睡穩。那弟子獨自一人前去敵陣,生死未卜不說,只怕一不留神,那上萬的大軍就要沖進了這小小的村鎮。
唐憶情也是一夜沒睡,坐在了桌邊只等著一有風吹草動,就是拔劍而起。
然而,一直等到了皓月當空,那鎮上卻依舊是靜悄悄的。
只有從華清雨房里傳出的,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那是掩住了口的,壓抑著的劇咳聲。想那華清雨本是華山後起之秀,更曾接掌掌門之位,如今落魄敵陣,重病在身,除卻照顧的丐幫弟子外,竟是無人理睬。
想著想著,心里一酸,唐憶情站了起身,輕輕推開了房門。
華清雨的房里,依舊沒有點燈。
昏昏暗暗的,加上了那時來時斷的劇咳聲,更是顯得淒涼。
屋外的荒草還沒來得及除去,屋里更是飛著吸血的蚊蟲。
就著黯淡的月光,那枯槁的面容更是讓他心痛。雖說是換上了新衣,身上也洗刷過了,可就是一臉雜亂的須發,竟是無人理會。
想當日他是如何的玉樹臨風、神采飛揚。輕輕閉上了眼,唐憶情只是一嘆。
「誰……」那沙啞無力的聲音只是低聲問著。
搖了搖頭,唐憶情轉身離去了。看著月光下離去的背影,華清雨只是繼續痴痴地望著。
「咳……唔……咳咳……」咳嗽聲仍是繼續著,華清雨也依舊無法入睡。
惱人的蚊蟲一再叮咬,卻是無力趕驅。
然而在這危急時刻,仍舊記得留給他一方之地,就已然是莫大的恩澤。又怎能怪那粗心的弟子,在百忙混亂之中,忘卻了替他鋤草驅蟲?
咿呀……
那有些老舊的房門被打了開,先前離去的人已然捧著一個水盆進了房門。
他緩緩走了近,華清雨也是靜靜看著。燈火依舊沒有點燃,可那人卻忘卻了,今晚的月光,已經足夠讓這久處黑暗之中的男子看清他的樣貌。
「……你就是唐憶情……」華清雨低聲問著。
「嗯。」那人只是低聲應著,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一直走到了桌邊,才將水盆放了下。
嘩……
那人在盆里擰著面巾。
「你坐得起來嗎?我替你擦擦臉。」那人低聲說著。
于是,掙扎著,華清雨從床上起了身。
等到坐了定,唐憶情便是取餅了濕冷的面巾,走了上前為他擦拭了。
冰冰涼涼的面巾,小心翼翼地擦著,那人身上熟悉的體溫跟氣味,讓華清雨的心里就要炸開了。
等到擦過了臉,唐憶情便走了回水盆處,再度擰了毛巾,順道取了剃刀。
看著他再度走了過來,凝神為自己刮著許久沒有整理的須發。華清雨強忍著沖動,沒有去踫觸那彷佛幻影一般的人兒。
蔽過了臉,唐憶情又替他擦了一次臉,又走了回、又擰了面巾。
這次他手上拿的是梳子。
「轉過身去,我替你梳梳。」唐憶情低聲說著。
糾結著的亂發,一一梳了開。他的動作很輕、很小心。
等到那頭亂發已然被梳得平順,唐憶情口中說著要他歇息,便捧著水盆再度離去了。
手指微微動了動,華清雨似乎想要將他留下來。然而,嘴才剛開啟,卻又靜靜重新閉了上。
睜著眼楮,看著緊閉的門扉,華清雨還是沒有入睡。
門外的蟬鳴,本是吵雜不休,此時卻是柔和悅耳。
靜靜听著那蟬聲,華清雨本沒想到他會再回來。
輕輕推開了門,唐憶情又走了進來。見著了他依舊睜著的眼楮,只是一笑。
「我找不著驅蟲的草,反正我今晚不想睡了。」
那人走到了他床邊,輕輕坐了下來。
他的表情柔和而平靜,彷佛自己先前加諸在他身上的仇恨以及鮮血不曾染污過他一般。
華清雨靜靜看著他的側臉,看他為自己驅著蚊蟲,只覺得心里漸漸的也有了平靜。
本來以為已經死去的心,漸漸恢復了跳動。被寒冰凍結了的胸膛,融成了一池的春水。
「快睡吧。」唐憶情輕輕說著。
傍那弟子說中了。
等到了天亮,依舊沒有敵軍的動靜。而等到了弟子來歸,便是面稟了自己幫主。
「那督軍自是曉得輕重。」章能道笑著說了。「只可惜平添了六條亡魂。」
「怎麼說?」謝衛國問著。
「那夜俘虜四處奔散,逃走之人自是不計其數。」章能道苦笑著。「只是我小看了沈督軍,那夜之事本已是無人提及。」
「被封了口?」
「是的。」章能道說著。「不到一個時辰,那夜的軍士便受命封了口。更連夜……連夜挖掘埋尸坑。」
「埋尸坑?」
「說著那夜有人潛入,俘虜四散,于是格殺勿論。」章能道比了手勢,沉聲說著。「為免事跡敗露,便將不及逃出的六名俘虜以及戰死的兵士,換過衣物、斬手斷腳,送入埋尸坑中。」
一旁听著的唐憶情,捂住了口,像是要嘔了。
他自曉得的,柳練羽自是已然凶多吉少。
「……那死的人有沒有……有沒有……」蕭子靈著急地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