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防止她再次逃跑,他索性月兌下她的厚底鞋,毫不留情地往公園里的人工造湖里丟。
撲通……撲通……兩聲響起,湖面濺起點點像碎鑽的水花。
兩只鞋子因他用力拋去的力道微微沉了下去,跟著又因為材質極輕的關系浮出水面,像兩艘小船,在蕩開漣漪的湖面上搖曳著。
唉!
兩個人的情緒和關系,崩壞了,就像打壞了湖面的平靜一樣,起皺了。
楊明織拉回盯在湖面上的視線,確保極愛面子的她不會拐著腳離開後,他以雙手就枕,在她身邊與她並排仰躺下來,閉上了眼楮,避免陽光過于直接的照射,然後……閉上嘴,沉默。
「楊明織!你好可惡……」
「閉嘴,先不要跟我說話。」
十月的天氣不是太熱也不會太涼,秋風卷過高處的樹梢,也沒偏心地掠過低處的青蔥草皮上。
微風伴隨著不知名的鳥兒啁啾聲,陣陣傳來,楊明織覺得身上的冷汗和熱汗似乎消弭了不少。
這種不合宜狀況中的詭異愜意感受,頓時讓他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起皺就起皺吧,也該是時候了,兩個人都老大不小了。
陳昭潔用手肘撐起上半身,揉揉紅通通的眼楮,簡直不敢相信他用這種卑劣的手段牽制她的行動後,就這樣悠哉悠哉地躺在她身邊,曬起日光浴來。
瞪著他微微上揚的唇角和放松的神情,若不是她的還殘留著余痛,她差點就要懷疑剛剛那場爭吵只是她的幻覺。
她氣極,掄起拳頭欲往他胸口槌去,可又在他胸口上五公分處硬生生停住,最後她只是懊惱地拔起一些野草往他臉上扔去。
天殺的,都這種狀況了,她居然還舍不得打他!
她氣死自己了!
「別這麼沒公德心,小草也是有生命的。」楊明織依舊閉著眼楮,氣定神閑地拍拍自己臉上的細草,又吹了一下氣,把草屑吹開。
這種態度真是氣死人了!
「你把鞋子扔進湖里就很有公德心?」她氣呼呼地反唇相稽。
他張開眼楮,看著一張氣紅的俏臉懸宕在正上方的她,語氣放柔。
「我等一下會去撈起來。」
沒料到他會突然睜開眼楮,而且是這樣溫柔的凝視,莫名的,她感到鼻端有些酸了,眼楮里又漸漸起了霧。
「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如果對我沒有一點點點意思,又為什麼老是要保留這種曖昧的模糊地帶?」他到底懂不懂?她的情緒起伏,全依系在他的收放之間。
楊明織伸出手,輕輕撫去她眼角奪眶而出的淚珠。
他無聲嘆氣,把沾了她淚液的手放在她的後腦勺,輕輕地把她的頭壓向他自己的肩頭,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後腰上,收束臂膀,將她攏往他胸膛,摟住她輕輕顫抖的身體。
他貼在她的耳邊說︰「看來,我真的掩飾得很好對不對?」
「掩……掩飾什麼?」陳昭潔呼吸急促了,她不知道這是因為她哭得更嚴重造成的,還是因為急于汲取楊明織身上清新的味道造成的,她只知道自己好愛好愛好愛他,他的擁抱和體溫都讓她胸口處飽滿得好脹痛。
這是明織第一次主動這樣親昵地擁抱她……
「只要別做出讓人感到傷心的事,就是一個高貴的人。」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我不懂。」她悶在他肩頭上咕噥。
「我爺爺在世的時候,老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里。」
知道他還有話說,她靜靜等著。
「實際上,傷害別人永遠比讓別人快樂來得容易太多。從小我就太清楚,太清楚我並沒有做出讓人感到傷心的本錢……」楊明織用手按住她張口欲言的紅唇,對她清淺一笑。「先听我說完。」
陳昭潔听話地閉上嘴,趴在他胸口瞅著他,因為他的話而抽緊了一顆心。她覺得他這個笑容好牽強,她不喜歡。
「有時候我也會懷疑,這只是身為管家的爺爺,言不由衷的一句勸誡,因為當了一輩子管家的爺爺永遠是個低下的人,所以,他必須用這句話來催眠自己是個高貴的人。自從爺爺過世後,我們三兄妹不想被拆散,也為了生存下去,就沒得選擇地成為溫家的僕人,命運從此任人宰割。」
听到「僕人」兩個字,陳昭潔鼻頭一陣酸。
楊明織用拇指輕拭她懸而未滴的淚水,苦笑地問她︰「你認為,我不在意這樣的身份嗎?不在意被冠上‘下人’的字眼嗎?錯了,我在意得要命,計較得要死!只要想起自己的身份,我就恨不得把自己埋進角落里,永遠都不要出來面對人群。」
仿佛怎麼也擦不完的淚水,又涌上眼眶,她顫聲道歉︰「對不起……」為她所說過的一切。
「你不必道歉,因為那是事實,我知道你每次這樣說完後,心里都比我還難過。」他扯了一下唇角,輕拍她的背。
明明有顆聰明絕頂的腦袋,卻硬是克制自己,不讓自己光芒外顯,就只是為了要避免受人嫉妒而听到更多嘲諷的不堪語言,也為了不想在溫家顯得太出色而奪了少爺的光彩。
他也可以選擇不顧一切地大放異彩,但他沒辦法不顧及弟弟和當時年幼的妹妹,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作為,可能會影響弟妹在溫家的處境,他就縮起來了。
也可能是他把溫家人的心思想得狹隘了……但萬一不是呢?
處境已經堪憐,怎麼還能冒險去招人嫉妒?
再也沒有人,比他更能夠體會這種寄人籬下的苦處。
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懂得表現無害以求生存的道理。
十六歲那年,他被安排到長島陪溫家大少爺。伴讀、伴游、伴吃喝,其中最精采的就是當出氣筒了。
大少爺年少輕狂,脾氣陰晴不定,自然而然地,當大少爺心情不好時,他就成了大少爺的出氣筒了……
想起這些往事,楊明織吁了一口長氣,再度輕緩開口︰「看人臉色的日子,沒有一項是快樂的經驗,唯一能讓我有所收獲的就是伴讀的角色。大少爺學了什麼,跟在一旁的我,也就學了什麼,所謂的精英教育,我一項也沒漏學過,有了這些優于一般人的培訓教育,于是我開始有了妄想……」他突然停頓下來。
等了一會兒,等不到他繼續說下去,她捺不住地問︰「妄想?」
「是啊,妄想。」這次開口,他的聲音有些發澀。「妄想我這只泥沼里的青蛙,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能爬上高貴公主的宮殿而不被恥笑?那位高貴公主,是在我變成青蛙後,唯一能讓我感受到溫情的人。她成了那段灰暗過去的唯-色彩,所以我忘不了她。」
他凝眸垂視著呆愣住的她,字字句句清晰,不再有所隱藏。
「我妄想得到她。」沒等她反應過來,他接著說下去︰「就因為家世的巨大差異,我不能成為主動出擊的那一方,我不能讓你懷疑我對你家龐大的財產有任何覬覦。」
況且他也確實沒有。
「我無法忍受你對我有一絲半毫的猜疑,這太褻瀆我的心意。所以我不敢主動出擊,所以我明知道你迷戀我,卻只能吊著你的胃口,直到你願意拋棄你自己的自尊,表現出你對我的心意……」
陳昭潔再也忍耐不住,她又驚又怒地伸手捂住他的唇。
「明織!你到底在說什麼啊?我怎麼會去懷疑這種事?要是明織你真的喜歡那些財產直接告訴我,統統送給你好了,那些東西搞得我很忙啊!我生氣的點不是這個,而是……而是,溫定東說……你居然跟我的秘書心怡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