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正在一一點名,讓那些舉手的同學發表推舉人選。
「陳昭潔。」
「陳昭潔。」
「陳昭潔。」
當這個名字連續被喊出第五次時,始終低著頭意圖閃避同學們對于他這個轉學生好奇目光的楊明織,也不禁抬起頭來了。
這一抬頭,恰巧看到老師對著一位突然舉起手的女生發出疑問︰「陳昭潔,你有什麼意見,或是要推舉誰嗎?」
那個舉手的女生,坐在他正左邊,只離他三個位子遠而已。
綁著馬尾的女生放下手,站起來,紅潤潤的臉蛋微揚著,一雙慧點的眸子左右轉了一圈,居高臨下地睨著班上同學,嘴角翹出一個自滿的笑容。
霎時,像是一個光源體,驟然開啟,那個笑容點亮了女生精巧的臉容,楊明織因此而難以轉移視線。
她的馬尾下,系著一個緞面蝴蝶結樣式的發飾,是淺藍色的,跟女生連身裙制服的顏色一模一樣,看起來就像是一整套的。大概是因為這個小飾品的點綴,制服穿在她身上,一點都不像是呆板的制服,反而像是一件特別訂做的可愛藍洋裝。
她長得非常漂亮耀眼,肯定是那種站在人群中一眼就教人忍不住移開目光的開朗、明亮的漂亮女生。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才看了一眼,楊明織的心里就突然對這個女生冒出這種定論。
女生開啟她那粉色紅唇,清亮的噪音通透教室每個角落。
「老師,我沒有意見,我只是要推舉我自己,我從小學一年級就開始當班長,很有經驗,班上沒有人可以當得比我更好了。」
此話一出,班上幾個男同學不約而同發出一陣噓聲。
「果然是本校名不虛傳的愛現鬼、招搖表。」他旁邊的男生這麼咕噥。
年輕的女老師莞爾一笑,道︰「昭潔,有自信很好,但如果能再學會謙虛一點會更好哦。」
「老師,我沒有不謙虛哦!」陳昭潔抿了抿唇,語氣有著不服氣的急切。「我說的都是真的,而且我當班長一點都不會影響我的課業。我從小學一年級到國中二年級上學期,都是全校第一名;唯一被第二名追過那一次是我生病了,不然對方是一點機會都沒有的。」
噓聲變大了。
「而且我還參加過市長杯鋼琴比賽,也是得到第一名哦;還有啊,我的英文家教說我的英文程度應該能考得過QEPT中級了,我打算去考看看,所有的英文單字我都隨便瞄一下就記起來了;我什麼都會、學什麼都快,最近我還開始學看我爸爸的財務報表……」不理會愈來愈大的噓聲,她開始大肆炫耀起跟選班長無關的種種才能和技藝。
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評斷她這種過度自我感覺良好的行為,楊明織依舊只能把目光停留在她綻放著自信光彩的臉容上,閃閃發亮的。
真的?
真的……好令人吃驚的女生!
除了吃驚,他真的擠不出任何感想來形容這位名叫陳昭潔的同學。
耳邊開始傳來同學們的鼓雜訊--
「拜托,別說了,我快吐了。」
「陳昭潔,你這些事大家都知道了啦,不必每次逮到機會就提一次。」
「第一名統統讓給你可以了吧!」
「切--你愛當什麼就當什麼,所有的班級干部都讓你當也可以,請你閉嘴好不好?」
「就是說咩!愛現鬼!」
幾個按捺不住的男同學開始起哄,結果引起擁護公主一派的同學反攻。
然後,緊接著是一陣擁護聲--
「怎樣?你們羨慕喔,人家就是漂亮又厲害啊!」
「噓什麼噓,你根本就是市長杯鋼琴比賽輸給陳昭潔,所以懷恨在心吧!」
「拜托,市長杯了不起喔,我還得過里長杯的拉二胡比賽第一名咧!」
「哈哈哈……」一陣哄堂大笑。
「喂,同學,你是在搞笑吧!現在誰還拉那種依依喔喔的東西?」
「怎樣?瞧不起二胡哦?發出依依喔喔的聲音就不是樂器?你歧視依依喔喔是不是?」
兩派人馬一來一往,情況有點快失控了。
「好了、好了,統統安靜!」老師板起臉孔,出聲制止愈來愈烈的兩派人馬互嗆聲。
看老師已經動了怒,雖然仍心有不甘,同學們卻也頗識相地漸漸靜肅下來,只余幾個同學,末了還忍不住對著敵方扮了個不服氣的鬼臉。
「言歸正傳,還有其他人選嗎?沒有的話就決定讓陳昭潔連任當班長了。」看來導師很想快點結束這個議題。
楊明織看到有人露出不認同的表情,但沒有人再舉起手推薦其他人。
他想,大概也沒有人喜歡這種頭餃雖很榮耀,卻很麻煩的干部職務吧。當班長沒那麼好玩,轉學前他也是專門當班長的,所以他很了解那種吃力不討好的職務。
就因為這樣,陳昭潔成為他來這里後,第一個被迫記住的名字,簡直印象深刻得令人想忘都忘不了。
這段日子,除了那個女生有短暫的真實存在感外,其它的景象,朦朧得就像假的。
這一切,不真實得像一場醒不過來的夢。
一場--惡夢。
第2章(1)
柄中二年級的下學期,楊明織被轉到這所需要打著麻煩領帶的學校來--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所學校的制服真的很好看,比他家里的衣服都好上太多。
他知道這是一所很貴的學校,因為溫家小少爺也是就讀這一所學校的國小部。他爺爺是溫家的老管家。
小少爺什麼都用最好、最貴的,所以這所學校也一定很好、很貴。
他是按照這個邏輯去推斷的。
而他的推斷也果然是正確的,後來他知道了班上有同學的爸爸是在幫人家蓋大樓的;有的是在開銀行的;也有既蓋大樓又開銀行的;當然,還有很多是開那種他根本就不知道是做什麼的大工廠。听說講話最大聲的那個同學,他的爸爸是專門在立法院跟人家打架的。
兩天前,有位同學因為被另一個同學嘲笑家里比對方窮了五億而嚎啕大哭。
真的很莫名其妙。
他並沒有故意去打探別人這些事,而是下課時同學們常常會大聲地談論這種事,這些全部都是他被迫听進去的。
他無法融入他們的話題。基于一種連他都不懂的麻木無趣感,他也不想跟這些同學有所交流,每天只是靜靜地上課、看書,下課就趴著休息,不讓任何人有找他交談的機會。
反正,他只要記得在小少爺放學的那一堂下課鐘響,記得去小學部牽小少爺到校門口,讓小少爺坐上那輛黑色大轎車就好了。
除此之外,其它什麼事他都不想理會。
每天就這樣日復一日地過,沒有什麼特別開心的感受,好像也沒有什麼事情值得讓他生氣在意的。
放學時,他從不跟學校里的任何一個同學道再見,而他也不想跟這里的任何一個人再見。他只希望在別人的眼中,自己是不存在的人,如果大家都能忘了他這個人的存在,那是再好不過了。
兩個禮拜前,老師要他交家庭狀況調查表。因為他是開學過了幾天才轉進來就讀的,同學們早就已經把調查表交出去,就唯獨他要補交而已。
就在老師跟他催促了第五次而引起同學們的注意後,他知道已經非交不可了。
因為想要私底下交給老師,所以他來到老師的辦公室。
他站在教師辦公室門口,卻意外地看到班長也在里面--就是那個令人吃驚的女生,陳昭潔。
這真的很不巧,他一點都不喜歡這樣。正要敲門板的手,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差點月兌口而出的「報告」兩個字眼,也卡在喉間,最後被他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