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姨親切地再度拉住她的手,走到飯廳。「就是要這樣笑才對,不管家里有什麼事,飯還是要吃,你才有體力去面對啊……」完全又忘了身後的女孩听不見,自顧自地說得好開心。
沈安婕看著前頭那略胖的身形,再看看自己被包覆住的手,稍早前那份要踏進一個陌生地方的不安,奇異地消散了。就是住幾天而已,沒什麼好緊張的,她這麼安慰自己。
然而,三日後,她母親還是因為顱內出血形成血腫過大,壓迫了腦干而再度被送入手術室進行開顱減壓手術,術後不久,醫師正式宣告不治。
第3章(1)
周允寬寫完一份訴狀,裝訂蓋章後,閉上長眸稍作休息,好半晌,他伸指捏了捏眉心,展眸再度將視線挪回螢幕前,握著滑鼠的手點開信箱,閱讀了幾封客戶的信件,並一一回覆了,他才關上電腦。
起身將明天開庭要用的卷宗還有證物等都收入公事包後,長眸望向時鐘,已經是凌晨一點四十二分。他關上書房的燈,打算倒杯水喝,一下樓,就見到面向庭園的那處落地窗前,站了個身影。他低沉著眉眼,立在原地看著她。
薄薄的月華透窗而入,在她身上灑落銀白,他才認真注意到她原來那麼縴瘦。
在想她母親,還是明天開庭的事?听劉姨說她吃得少,現在連睡眠也不夠的話,那麼瘦的身子能撐多久?思及此,他濃眉一沈,開了盞燈後,舉步走了過去。
身後突地一亮,讓視線落在窗外,心緒飄游的沈安婕回過神來,在澄淨的窗面上看見那多日不見的身影時,怔愣片刻後,轉過身子。
「明天不用上學?」他長眸沉沉盯住她。
沈安婕看著他冷肅的臉孔,沒有說話。
「又打算要請假?」他語音微提。
他每日固定清晨七點起床,梳洗整理過後,通常下樓時,約莫在七點半左右。
她就讀的學校有校車接送,剛住進來時,他已通知校方,請校方將她送到離這里最近的一站,再讓劉姨到校車停站的地方接她。
她搭乘校車的時間是七點十分,往往那個時間他還在樓上,而她放學後,校車將她送回來的時間,也比他下班時間還要早上幾個小時,他其實不常在家里遇上她。
上星期辦完她母親的後事,他听劉姨提過她食欲和睡眠品質都很糟。她母親過世時,他幫她跟學校請了幾日喪假,但劉姨說她一直走不出喪母之痛,也沒再回學校上課,難道她打算以後的日子都要這樣行尸走肉般地度過?
他抬高下巴,以一種近似睥睨的眼神看著她。「你不想念書了,要過這種不吃、不睡、不念書的生活?」
沈安婕愣了下,不明白他這突如其來的態度。
他很忙,她知道,但在媽媽住院的期間,他每天都會到醫院關切,也積極在幫媽媽處理離婚官司,媽媽離開後,他還幫忙處理後事,也沒趕她離開。他神色雖然一貫冷漠,眼神總是冷然,感覺是不懂柔軟的一個人,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曾用現下這種眼神看過她。
「還在難過你母親的事?」周允寬走近一步。「打算難過到什麼時候?」
她看著他掀動的唇,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這樣不吃不睡也不上學,自以為這是孝順的表現,因為你在哀悼你母親,但這真是她希望看到的嗎?你認為這樣的行為,真的是一種孝順?」他語氣冷硬地又道︰「忘了你母親清醒時說過的那些話了?」
沈母再度被送入手術室前,幾次清醒時曾交代了一些話,現在回想起來,她那時似乎就已經知曉自己日子不多的樣子。
她說在丈夫找上她之後,她就已將所有的儲蓄轉到女兒的戶頭里,甚至先預付了一筆委托他打官司的律師費給他,並拜托他一定要對丈夫提出傷害告訴,她要他坐牢,女兒才不會受到威脅。
那樣一個母親,最放心不下的不過就是眼前這個女孩,但她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糟蹋的不只是她自己的身體,還有她母親的心願。
沈安婕搖搖頭。「我沒有,我記得媽媽說過的話……」
「是嗎?」周允寬再度上前一步,長眸凌厲地瞪著她,嘴形一字、一字鏗鏘有力地敲上她的心。「你還記得她說過的話?她要你不吃飯、不睡覺,還是要你不要去念書?」
「沒有!」他的注視太駭人,像在指責她很不孝似的,她語聲微微提高。
「但你是這樣做。」他身體傾前,灼熱氣息落在她鼻端。
她微昂著臉看他。「因為……因為我想她……」語末,眼淚也滑落。
那突然涌出的淚水,讓他微地一怔,片刻,他瞪著她眼尾滑下的淚滴,再度掀動那張這時變得異常刻薄的嘴。「雖然你才十七歲,算不上成年人,但也不是小孩子了,你難道不知道哭不能解決問題?」
她驚詫地看著他,眼淚懸在眼眶。「我只是想她……」想念是不對的嗎?
「那你就應該堅強一點,讓她在另外一個世界也能安心。」他目光炯厲。
沈安婕只是拿著一雙慌迷的大眼看他。
「想想她是怎麼死的,想想她死前的交代。」他俯低臉孔,幾乎要踫上她鼻子了,他目光犀利地看著她。「好好生活,按時吃飯,你父親重傷你母親致死的案件還需要你作證,別忘了明天下午就要開庭,這官司一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所以你得養好體力。現在,上樓睡覺。」
她母親去世的第三天,警方就找到她父親,檢方問訊後已將他收押禁見並起訴,現在就等開庭。
把他的唇形在腦里組合過一回,她身體僵了僵,搖頭喃道︰「我不想出庭,我不想……」
聞言,周允寬皺了皺眉。「你是他們唯一的女兒,只有你能證明你父親遺棄你們母女,進而證明他們夫妻感情不好的事實。」
沈安婕又搖頭,眼淚滾了下來。「他是我爸爸……」
「但他害死了你媽媽。」他斂下深眸,方唇輕掀。
見到「害死」的口形時,她下意識別開目光,不看他的嘴。
周允寬兩手握住她的秀肩,在她肩上施力,要她看他,但她抵臉,怎樣也不願抬頭,他眉一皺,兩手捧住她臉頰並抬起,開口道︰「你這樣逃避現實,就能扭轉你母親被你父親害死的事實嗎?」
「他生了你之後,有沒有照顧過你們母女?有沒有給過你們安穩的生活?他為你們做過什麼?」他看著她的目光灼灼,藏著不為人知的怒意與傷痛。「那樣的一個人,最後還害得你沒有媽媽,你認為他還有為人父的資格?」
「做人不能這樣心軟,那只會讓別人軟土深掘,在你的心里挖開一個洞,讓它流血,讓你痛不欲生。你問問你自己,你母親該死嗎?」他方唇不斷掀動,說著很傷人卻也是事實的話。「你難道不想把那個害你沒媽媽的惡人繩之以法?不想讓你媽媽走得安心?」
她流著淚,心里拉扯著。他的嘴唇不停張合,水花花的視界讓她沒能完全讀出他的唇語,但她知道他在說什麼,他眼底的孤傷和憤怒震動了她,她怔了怔,突然就這樣陷溺在他沉郁的眼底。
媽媽該死嗎?不對!媽媽怎麼可以就這樣死掉!媽不該死的!她眨了下眼,恍若才從一場惡夢中清醒的模樣。
「對……是他殺了媽媽……是他殺的……媽媽不應該死,媽媽應該還活著的……」她突然有些激動。她一直沉浸在喪母的哀傷中,甚至不能相信自己的媽媽是被爸爸殺死的,明知道是事實,她卻不願意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