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婕愣了一下,發現他是想與她交談時,她隨即接過名片和他的行事歷,垂眼細細閱讀。
周允寬仔細觀察她,目光帶了點對她的好奇。
方才見一眼,只覺她一雙大眼澄淨得像泡在清水里的玻璃珠子,眨動間,一閃一閃的眸光像在說話,而現在細細一瞧,才發現那張膚色瑩白、幾近透明的鵝蛋臉上,還隱約可見膚下的青色血脈,她兩排低垂的濃密長睫在眼下漾出陰影,鼻梁秀氣小巧,菱唇是自然的紅潤色澤,一頭過肩中長發微亂地披在肩背。
——是個很清秀的女孩,乍看不驚艷,但再一眼,便是耐人尋味。
外貌如此秀淨素雅,連耳朵都長得極細致可愛,卻可惜她听不見。
早在她回來前,他就听她母親提過她。她是啟聰學校高中部三年級的學生,自小喪失听力,懂唇語和手語,有正常說話但發音較不標準,所以遇上陌生人,她習慣筆談。
方才听她喊著媽的聲音時,他還不覺有什麼不一樣,直到她話開始多了,他才知道她的發音果真較一般人模糊。听她和母親對話,如果只是簡單幾個字,他還能馬上听懂她說了什麼,但字多,說的速度又快的話,他只能從幾個關鍵字去猜她完整的意思。但還好,至少她會說話,也懂唇語,與她溝通應該不是難事。
沈安婕讀過後,把本子移回他面前。「周律師,你用說的沒關系。」她刻意放緩速度,還加上手勢輔助,就怕他听不懂。
他明白她的話,把本子翻到另一面,準備記錄一些有利的證據。他抬眼,見她眼神落在不知名處,他長手一采,指尖在她面前的茶幾上敲了幾下,這動作果然吸引了她目光。
見她抬眼看他,他道︰「你記不記得,你父親離家多久。」
她想了想,搖搖頭。「沒有印象了,很小的時候,就不常看見他。」
他重點記下她的話後,抬眸看她。「你父親和外面的女人在一起,但你母親如果提不出這部分的證據,就得以惡意遺棄這一條來對法院提出離婚的請求,而你是能證明你父親並未盡到照顧你們母女責任的證人,所以必要時,你可能要出庭作證。」為了讓她徹底明白,他隨後又在空白頁用文字輔助解釋。
沈安婕盯著他的唇好幾秒,再看了看他的筆記,才點了點頭。
他收回行事歷,又問︰「你能不能回想看看,以往有沒有見過你父親出手打你母親?」
她想了她,搖頭︰「沒有,但是上一次他過來時,和媽媽說話的表情很凶狠。」她做了幾個看上去有些可怕的表情。
夸張的表情讓周允寬微地一怔,斂了斂心神,又問︰「如果你母親和你父親離婚,你贊成嗎?」
沈安婕偏著頭看他,忽而露齒一笑,眼神有些迷離。「其實有沒有爸爸,對我來說好像沒什麼差別,他不常回來,我常常是好久才見到他一次……」
她說這話時表情悵然,語聲近似感嘆,蒙蒙的、像隔著一層的聲調讓他听不真切,見她視線飄移,他長指再度在她面前的茶幾上敲了幾下。
待她看著他時,他才開口︰「你剛剛說的話,我沒听仔細,你再說一次。」
沈安婕怔了幾秒,微微一笑。「我意思是,我會支持媽媽的決定。」
他淡點下顎後,垂首不知道在寫著什麼。
薄薄的夕陽從窗外透入,她在他墨黑的發上見到跳躍著淡金的光的分子,他浸沐在暖色中,那畫畫竟是意外的好看,要不是現在這時間不適宜,她或者會想要拿出畫筆,幫他畫上一幅畫像。
這個時候的她,以為離婚官司不是什麼太嚴重的事,打輸了,最多就是白白浪費了一筆律師的費用,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官司到最後賠掉的卻是一條人命。
***
沈安婕不過是抬眼看了看面前龐大的建築物,眼淚已不受控地落下。揩去淚,她快步走進建築物,穿著白袍的醫護人員來回穿梭,還有些前來就診的病患和家屬走動著,她站在大廳,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
在繪畫教室上術科課程時,班導師突然走進教室,先跟科任老師講了幾句話後,才把她帶到教室外,告訴她一件壞消息——爸爸將媽媽打成重傷,媽媽現在在醫院手術急救中。
她心慌不已,匆匆收拾好書包後,讓導師開車送她到這里,還問她需不需要陪她進來,她婉拒了,但現在看著往來的民眾和醫護人員,她有些後悔沒有讓老師陪著。
她兩眼搜尋著附近,看見右前方的服務台,她快步走了過去。「請問手術室在哪里?」
服務台小姐瞪大眼看她。「啊?」
知道她沒听到懂自己的話,沈安婕從身上口袋模出筆,在手心寫了三個字「手術室」。她紅著眼眶,把手心對著服務台的小姐。
「喔喔,那邊。」小姐站了起來,比了個方向。「那邊電梯上去,三樓就是。」沈安婕比了個三的手勢,表情帶著詢問。
「對,三樓。」小姐眼神困惑的看著她,似在臆測為什麼她要用寫的。
無心思理會別人的眼光,沈安婕點頭表示謝意後,匆匆往一旁電梯方向奔去,她看著樓層顯示燈沒有一個亮著一樓,她不願再等,打算從旁邊的樓梯上去,一轉身卻撞上了一個人。
她噢了聲,退了幾步,捂著鼻抬臉想道歉,在見到面前男人的臉孔時,她大眼一瞪,隱忍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周律師……」這時見到他,就像見到救星秀,讓她無措的心找到了依靠,她上前拉住他兩臂,哭著說︰「媽、媽媽……爸爸打、打她……」幾秒鐘的時間,她已淚流滿面。
周允寬看著她,捺著褶痕的長眸一貫的清冷。「我知道。」
他人在事務所接到了電話,隨即趕到現場。听在現場處理的警察說,在他們趕到前,施暴者已離開,他于是開車跟著救護車過來。
她垂眼掉淚,根本沒看見他說什麼,他也不再多說,握著她手臂直接從一旁樓梯帶她上了三樓。
「先在這里等。」周允寬把她帶到等待室,那里還有幾個同樣也在等待家人從手術室出來的家屬。他指了指懸在上方的熒幕,那里都是接受手術患者的姓名和最新情況。「你母親還在進行手術,如果沒事,就會送到恢復室。」
沈安婕惶惑的眼神從他掀動的嘴形移到熒幕上,她找到了母親的姓名,盯了幾秒後,眉宇緊鎖,有些失神地問︰「真的會沒問題嗎?可是老師告訴我,媽媽重傷……他為什麼要動手啊?」她說到激動處,語聲不自覺地提高,兩手還握住他。
旁邊的患者家屬紛紛被她突然撥高的音量給嚇了一跳,他垂眸看了一眼她溫涼的手後,並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反而在她身側的椅子上坐下,面色冷沉地看著她。
「我不是醫生,無法保證你母親能不能平安,不過我要老實告訴你,當我接到黃鄰長的電話要我趕過去時,我看到的是全身是血,躺在擔架上,正被送上救護車的畫面。」他一字一字緩慢說著,要她接受這樣的事實。
「黃鄰長說,你父親把門鎖住了,鄰居們听到你母親的呼救聲也救不了她,只能報警;警察趕到後,你父親已經離開,至于他們為什麼起沖突,這部分還不清楚,但依我看,不離金錢。」他依經驗判斷。
第2章(2)
沈安婕的目光落在他唇上不動,透著茫然的眼楮久久未眨,緊抓他手掌的兩手微微顫著,他看著她無助的表情和深鎖的眉著,像是看見以前的自己,心里頭像被什麼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