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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忙碌了一整天之後,海潮終于能放松心情,好好休息片刻了。她走進寢室,看見窗外灑進來的夕陽讓江南沐浴在一片夕陽金黃的余暉之中,看起來溫柔而安詳。她走近床邊,看著他胸前均勻而平緩的起伏,沖動地伸手理了理被子,正要起身離開時,卻發現他已經醒了。
海潮的心跳了一拍,但她還是故作鎮靜地笑笑。
「感覺怎麼樣?」還好,聲音沒有背叛她。
江南微揚起唇角,靦腆地笑笑。「好像睡了一輩子。」
很好,幽默感回來了,海潮滿意地點點頭。
「想喝杯牛女乃嗎?醫生說你最好先吃些流質的食物。」
江南點點頭。
海潮趕緊扶他坐起,然後興奮地從廚房里端來一杯剛熱好的牛女乃。
「還有點燙,小心點。」她將牛女乃和藥片一起遞給他。
海潮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著江南一口一口地喝著牛女乃,內心漲滿的莫名情感使得她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于是她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外夕陽下山後迷蒙的景色。
她是不是陷入太深了?她自問。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江南將空的玻璃杯放在床邊的矮櫃上。
海潮轉身,兩人的視線交會。
海潮慌亂地移開視線,若無其事地問道︰
「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我熬了鍋粥,待會兒就好了。」
江南點了個頭,沒說什麼,于是海潮扶他再躺回床上,幫他蓋好了被子,看著他幾乎是立刻陷入沉睡中。
驀然,她發現自己竟熱淚盈眶——
她愛他!
第一次,她終于能理清自己對江南百感交集的感情。
之前她總是下意識地逃避,不願去想、不願面對,也不願意承認……
原來,這就是愛!
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
這才了解,孤傲的她,何以對他如此依賴,沒見面時又是那麼期待。
他說過的,只要她需要他,他都會在。
他是認真的嗎?
稍稍沉思之後,她趕緊回到廚房,看看肉骨湯熬得如何,果然,迎接她的是四溢的香氣。
好不容易一切大功告成,她才想起該給任主任撥個電話,請他放心。而當任主任在電話那頭憂心忡忡地直說要趕回來時,她還極力安撫他,讓他打消了連夜回台北的念頭。
「海潮?」房里傳來江南略為緊張的聲音。
海潮正打算回到廚房,一听到江南醒來的聲音,立刻走進他的房里。
「怎麼了?不舒服嗎?我來……」看見江南試圖從床上坐起,她趕緊過去扶著他。
看見海潮還在,江南不禁松了口氣。
「沒什麼……我以為你走了,不過,也不好意思這樣麻煩你一整天。」
海潮笑笑,歪著頭,故意想了一下。
「沒辦法,誰叫我是你的研究助理!」說完,不禁笑了出來,「開玩笑的,這應該是我的榮幸吧,其他人要伺候你還沒機會呢!」海潮故意損他。
江南無奈笑笑,這小妮子!
「是主任要你過來的?」江南忽然想到。
「可以這麼說,不過,全校的人都知道你生病了,主任今天早上才知道,可是他人在高雄趕不回來,所以才請我過來看看。」
江南閉上眼楮,背靠向床頭,神情仍有些疲憊。
「我不知道會這麼嚴重。」
江南睜開眼楮看向她,微揚的唇角帶著靦腆。
「謝謝你的忠告。」語氣里滿是笑意和誠摯。
海潮被他看得有些不安,只是低頭笑一笑。
「對了,我熬了一鍋粥,你應該餓了吧?」海潮忽然想到。
「餓壞了。」他的語氣不慍不火,但海潮毫不懷疑其中的真實性,于是趕緊回到廚房里幫他盛了一碗粥,並倒了一大杯牛女乃,裝在盤子里端到江南房間。
醫生說的,胃潰瘍要多喝牛女乃。
海潮將盤子放在江南旁邊的矮櫃上,然後端起粥——
「要我喂你嗎?」海潮故意跟他開玩笑。
「好啊!」沒想到江南答應地極為爽快。
海潮愣了一下,然後在他身邊坐下,作勢舀起粥往他的嘴里送去。
江南笑著阻止她。
「別鬧了,還當真呢!」他可不敢真的如此勞煩她。
「真的不用嗎?好吧!」海潮倒也大方地把碗給他,然後坐在床邊,看著他吃。
江南舀了一些粥,正準備細細品嘗的時候,看見她一雙大眼牢牢盯著他,于是又放下湯匙。
「你這樣看著我,我怎麼吃得下?」江南好笑地看著她。
「喔!」海潮只好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江南看了忍俊不禁。
「再去盛一碗來,我們一起吃,你一定也還沒吃吧?」
海潮搖搖頭。「沒關系,我——」
「去吧。」江南的語氣堅決。
海潮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兩個人在房里愉快地享用晚餐。經過了一個下午的休息,江南的氣色看起來的確好多了。
海潮原先害怕江南這樣和她閑聊對他的復原情形不太好,但後來看他那麼愉快,也就不擔心了。她不得不承認他有種魅力,讓人能在不知不覺間放下所有的防備,和他聊個盡興,絲毫沒有師生間的隔閡,而且話題也不限于課業,而是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在讓江南服過藥之後,海潮真的覺得他該休息了。
「休息時間到了,江老師。」海潮用輕快的語氣提醒他。
江南看起來有些無奈。
「一定要嗎?我好像一直在休息。」江南故意裝委屈的樣子。
「你沒听說嗎?‘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生病了就是要休息。」海潮故意板起臉,拉好被子,不容許他反抗。
江南服從地躺回床上,乖乖地閉上眼楮,嘆了口氣,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有點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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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睡得極不安穩。
所有曾經到過的地方一一在他腦中重合,像無數的影像重重疊疊,既真實又虛幻,突然,他不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這是他從小到大最深沉的夢魘,也是他最沉痛的悲哀。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屬于哪里。
因此,他只好處處為家,卻處處無家。一處接著一處流浪,醒來時,霎時忘卻自己身在何處,只有靠著與爹地、媽咪通通電話,才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真實的存在。
他活得很努力,真的。
為了證明人生,他會刻意要自己敞開心胸,與周圍的人共同歡笑,把酒狂歡,但現在所有的笑聲陣陣向他襲來,為何他卻覺得震耳欲聾?
像是生命對他的嘲笑——
他自以為經歷很多,卻是一無所有。
海潮在書房里看著江南桌上一疊厚厚的研究案底稿,和其他零零散散的參考資料——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這是一份如此龐大而復雜的研究案。
為了不加重她的負擔,他獨自做了那麼多——難怪他會累出病來。
而她竟不知該如何幫助他……
她走回床邊,在心里責怪他為什麼總是那麼體諒她,總是在她未會意前,就已經知道了她需要的是什麼。
這樣細心的男人,她怎能不愛?
忽然,她發現江南竟然滿臉潮紅,頭也不安地在枕上反覆轉動。她伸手一探,卻發現他的體溫高得嚇人。
她不禁責怪自己粗心,以為醫生打了退燒針就沒事了,竟然一直忘了幫他量體溫,沒想到他的高燒竟然又復發了。
她搜尋著每個抽屜,終于找出了溫度計,然後倒了杯水放在床邊。
「江老師,江南,你醒醒,我是海潮……」
江南似乎在囈語著什麼,仍然不穩地翻來翻去。
「江南,我是海潮……」
海潮……那個有著天使般容顏的女孩?真的是她嗎?
不,他不要醒來,海潮會不見……
「老師,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