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樊振宇,你願意娶佟海寧作為你的合法妻子,從今以後,不論好壞,不論貧富,不論健康或是疾病,你都承諾將愛你的妻子並珍惜她,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嗎?」
「我願意。」
跳進耳邊的結婚誓詞與響應鏗鏘有力,一字一句清晰地蕩漾至佟海寧腦海里。
白色頭紗下的美麗雙眸揚起,迷蒙視線緩緩對焦于她至今才見過十次面不到的丈夫,一時之間竟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恍惚感。
盛大豪華的教堂婚禮、此起彼落的鎂光燈、高官、政要、媒體、交織錯落成一幅佟海寧明明在心中告訴過自己一百次這沒什麼,此時此刻卻感到十分荒謬可笑的景象。
是的,這是她的婚禮。
從她與樊振宇即將要結婚的消息釋出之後,她的婚紗、她的喜宴場地、她的家庭背景、她任教的小學歷史、甚至她每年的考績,媒體從沒一刻錯漏她的任何消息。
她早就知道的,從她答應要嫁給樊振宇的那一瞬間開始,她就知道的。
平凡生活再跟她無緣,她因著丈夫得到一個她並不想要卻丟不掉的名人光環。
無所謂,她不怕的。
佟海寧視線與即將成為她丈夫的樊振宇相交,沒錯看他眼中那抹微乎其微的調侃笑意。
這個極為俊美的男人向她挑釁似地扯動嘴角,掀了掀唇彷佛說了句什麼。
不用側耳傾听,她便知道他說些什麼。
那雙弧度誘人的漂亮雙唇說——
「Welcometothejungle.」
于是她想起來了,一切都從樊振宇對她說的這句話開始。
她的夢幻婚禮,從那個灑著金光的夏日午後開始,從那句「Welcometothejungle」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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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小姐?佟小姐?」樊振宇眼神饒富興味地望著眼前父親為他挑選的未婚妻人選,猶豫了會兒,才終于決定暫時先放棄觀察她這件有趣的事,出聲喚她。
她走神了,很不著痕跡的那種。
很高明的發呆,眼神直視著他,卻沒有熱情與焦距,唇邊掛著的笑容從來沒有消失,完美得體的微笑弧度像是多年來的訓練有素。
「你繼續說,我有在听。」佟海寧將頰邊散落的長發勾至耳後,調棒攪動著桌上咖啡,回給樊振宇一個禮貌微笑。「你剛才提到,令弟從美國回來之後,在台灣的水土不服與不適應。」
真虧她如此心不在焉卻還記得住,他已經盡量挑最無聊的話題講,並且講得十分、十分、連他自己都不想听的冗長了。
樊振宇突然感到很好笑。
他竟然十分欣賞佟海寧高明的發呆技巧與合宜從容的對答,而她的疏離與心不在焉也和他有某種氣味相投的一拍即合感。
她對父母安排的相親沒有推托拒絕,席間更沒露出任何不耐煩的神色,她只是微笑、保持安全距離、沉靜,必要的發言得體且溫婉。
美麗、優雅、嫻靜、空殼子、洋女圭女圭,是他腦海中想到所有能與佟海寧配對的形容詞。
她看來很習慣面對尷尬的場合,並且十分能夠令自己看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困窘與不自在。
這種性格實在很適合當他的妻子。
很適合不停微笑,很適合說些言不及義的話,很適合面對難纏的媒體,更適合當一位政治名人的妻子。
最重要的是,她的父親對他的政治生涯有幫助。
照理說,他應該千方百計極力爭取她的好感才是,為什麼他一時興起捉弄她的念頭,淨是挑些枯燥無味的話題聊,彷佛有想勸退她的嫌疑?
欸,這樣不行。
樊振宇抹了把臉,直接將話題導入重點。
「不聊舍弟了。佟小姐,我听家父說你近來參加了許多相親飯局?」
「是。」佟海寧微微一頓,臉上的笑容從沒離開過。
「都是些政壇上的人物?」這當然與她那個身處在應當保持中立的學術界,卻對政治有莫名狂熱的中央研究院院長父親有關。
「是。」
「有什麼心得沒有?」
佟海寧一愣。相親能有什麼心得?
「我不年輕了,家父家母很急著我嫁人。」她微笑著說。
三十一歲,是不小了。樊振宇為著她的坦白失笑,這約莫是她今日說的最無奈,但卻最誠懇坦白的一句話。
「不拒絕是因為孝順?還是因為你真的不排斥相親結婚?」他問。
「真的不排斥。」
「為什麼不排斥?沒有愛情的婚姻也可以?」這時代那麼多女性高唱不婚,年齡總不會是真正的重點,更何況,她才三十一,又不是四十一,不結婚,也應當十分快活。
佟海寧思忖了會兒,才悠悠開口︰「古人夫妻不講愛情,只管恩義,照樣牽手走一輩子,現代婚姻講愛情,離婚的遍處都是,愛情與婚姻未必是一回事。」
至少,她是這麼想的,尤其是看多了身邊朋友結婚又離婚之後。
苞政治人物講恩義?!樊振宇這下真的笑出聲音來了,佟海寧真是他遇過最八股有趣的第一人了。
他依稀記得她是小學老師,想必她國文修得很好。
「那麼你知道我為什麼坐在這里與你相親嗎?」他反問她。
「我知道。」
「喔?」樊振宇揚眸,似笑非笑的視線宣告著期盼她說下去的渴望。
「你需要我。」佟海寧說,語調不咸不淡,僅是陳述,溫柔的話音中沒有表情。「你年底要出來參選市長,我父親能為你拉攏龐大的政治獻金與選票。」
樊振宇的父親是已卸任的在野黨主席,在野黨在如今的政局上,一直是個草根性極重,學術性略嫌不足的政黨。樊振宇若想在市長選舉上有好的成績,除了他父親的庇蔭之外,更需要她父親的站台。
「听起來我們要是結婚,這段婚姻只對我片面有好處,那麼你呢?你又為什麼坐在這里?嫁給我、或是嫁給其它的政治人物對你來說,又有什麼好處?」她明明心不在焉,又為什麼不干脆拒絕?
佟海寧愣了愣,很意外樊振宇會問得如此直接坦白。
知道樊振宇是已卸任的立法委員是一回事,這麼坐在他面前彷佛被他質詢又是另一回事。
「我也未必沒有好處。我的娘家越站得住腳,我就越難在這段婚姻里吃虧。」不是嗎?他越需要她,她便顯得越重要。
既然橫豎都是要嫁給父母安排的對象,橫豎都是要走入一段無愛的婚姻,那麼她只能盡量鞏固自己的地位,將自己被欺負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她因著被需要而被尊重,總比娘家抬不起頭來的媳婦在夫家處處被欺負好。
「這麼說來倒是挺公平的。」樊振宇手模了模下巴,擰眉思索。「但是你可以選擇不淌這渾水不是?」她既然比他想像中的聰明且了解現實,應該就更明白政治家夫人不是好當的。
她怎麼不找機會開溜?要讓她的父親帶她參加一場又一場的相親?
「我想在我還沒真正淌入婚姻這趟渾水之前,我都沒辦法阻止我父親想這麼做的決心。」
這麼說也是,佟海寧的父親要鑽研學術到如此高的地位,人格特質上一定得具備某種偏執才行。樊振宇笑了。
「怎麼不找個非政界的人嫁了?」這樣的婚姻相對單純。
「我以為你是想來說服我嫁給你的?」佟海寧疑惑地問。他問這個做什麼?他應該去問她父親才是。
「對不起,我忘了。」樊振宇哈哈大笑。
她真的很有趣,溫柔嫻靜,心思敏銳,話鋒犀利得驚人。她是他目前為止最滿意的新娘候選人,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