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長的手指在白紙黑字上輕巧地游移著,彷佛有一排無形的琴鍵在那上面。
卓晴韻像個好學生專心听講,她以前上音樂課從沒認真背過這些符號,但是現在她打從心里想把它們記起來。
餅去她總覺得歌曲好听就好,樂理是專業的領域,她只是個听眾,音樂本來就是用听的而不是用看的,用不著知道那麼多。如今向儒要讓她參予意見,她希望自己懂得更多,能跟他討論得更深入。
「就是這樣,其實很簡單,」向儒將樂譜整理好,放到她手上。「妳回去邊听邊看很快就會懂了。」
卓晴韻低頭看著譜,上面是向儒斯文清秀的筆跡,她覺得這迭紙好貴重,突然可以體會那些追星族的心情了。
唉,自己是不是犯花痴了?
她想說些什麼,抬起頭來正好跟向儒的視線對上,當場楞住。
他……從剛才就一直看著她嗎?
不知道從幾時開始,她不太敢直接盯著向儒的雙眼看,潛意識想自我保護地隱藏起什麼,以至于對外來訊息也都自動切斷。現在不期然地四目交接,才發現他看她的眼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深度?
她被他盯得眼楮也忘了眨,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他眼神傳達的,是她所以為的那麼一回事嗎?
「我,呃,那個--咳咳咳……」一開口馬上被口水嗆到,她滿臉通紅,真想撞牆昏死在地。
「慢慢講,不要急。」他伸手輕拍她的背,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
卓晴韻低著頭,以捂嘴輕咳的動作掩飾尷尬。
天啊,她這麼愛要帥的人,竟然在如此重要的時刻講個話都「突錘」,糗斃了!
想整肅儀容假裝沒事,可是……向儒拍在背上的手好輕柔喔,而且她真喜歡看他的笑容,溫溫雅雅地,像他的歌一樣令人舒服,唉,就讓她多陶醉幾秒吧。
今天不知怎麼了,到了二十五歲高齡才突然開始青春期,表姊要是知道了,一定會狠狠嘲笑她的。
「咳,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說,這譜是原稿,給我帶回去沒關系嗎?」應該影印一份給她就好了吧?手稿萬一有閃失就糟了。
「喔,我已經謄一份留著了,不用擔心,而且我信任妳。」
「信任我?」真的嗎?連她自己都不敢這麼信任自己了,他信任她?
「我看人的眼光一向準確。」他笑得別有深意,一語雙關。
「但願如此,要是元總監也相信你的眼光就好了,希望他大人有大量,不會把我列為黑名單。」
好像從她跟寰宇有接觸以來就災難連連,大禍小禍輪流來,害她忍不住要懷疑是不是「卡到陰」,受到了詛咒。
「他當然相信,因為他的眼光比我更快、狠、準,早在一認識妳的時候,他就看穿了妳不是個當記者的料。」
哦?這麼厲害啊,居然能一眼看穿她不是……「你說什麼?」
正收完一桌咖啡杯端回吧台的馬老板,被她雞貓子鬼叫的聲音給嚇得差點打翻托盤,趕緊護住那堆白瓷器皿,以這輩子最迅捷的速度放到流理台上,才大大喘了一口氣。
夭壽喔,剛才是有人殺豬還是野狗被踩到尾巴啊?那些杯盤都是英國進口的耶,隨便摔一個就夠他淌血了;而且當初是限量生產,現在就算有錢也不見得能找到一模一樣的來補了。晴韻這死丫頭,自己倒楣不夠,還「帶賽」地想拖他下水。
「喂,我不知道妳又哪里不對勁了,但是發發好心,別讓人以為這里出命案了好嗎?請容渺小沒尊嚴的老板提醒妳,這是一家有格調的咖啡店。」
沒人理他,卓晴韻的大眼死瞪著悠然自得的向儒。
唉,小倆口在他店里斗嘴斗上癮了,真是承蒙抬舉,感謝捧場,銘謝惠顧。
馬偉模模鼻子,像個隱形人似飄離暴風圈,情侶抬杠最好是自動快閃才是上策。
「我說妳天生注定不該進這行跟人扒糞,走錯路當然會踏死巷踫壁。」
向儒靠在椅背上,像個道行高深的命理大師,輕描淡寫地論斷她的運勢吉凶。
「什麼天生注定?鬼扯!我可是一直盡忠職守、力求上進,現在只不過暫時休息充電一下,等我睡夠、玩夠了馬上就會復活。反正傳播媒體多得很,銀河並非唯一。」
「銀河的確並非唯一,但各家的生存法則卻大同小異,像東娛樂那樣的行事作風比比皆是,妳的性格、觀念才是問題關鍵所在。」
「我才是問題?有沒有搞錯啊?你也是當事人之一,怎麼顛倒是非?」虧她剛才還為他陶醉好久,這家伙就不能識相一點配合配合嗎?偏要唱反調!
「先別急著跟我生氣,女俠。」向儒心里暗自搖頭嘆氣,「听清楚,我沒說是妳的錯。基本上,我跟元大哥都認為,依妳這種有話就說的個性,很難在傳媒界生存。」
「干嘛把我講得像笨蛋一樣,這行也沒有復雜到那種地步,我有足夠的能力去分辨黑白真假。」
「黑白分明又如何?妳可以跟著睜眼說瞎話嗎?就是因為妳心中那把尺太清楚,而妳又不肯做表面功夫,吃虧的注定是妳。」他已從元桓淳口中听到她前科累累的豐功偉業。
「為什麼一定要睜眼說瞎話?記者,不就是記錄真相的人嗎?報導不就是要將所見所聞詳實地呈現給讀者看嗎?淨寫些嘩眾取寵的狗血題材,那跟肥皂劇有什麼兩樣?」她想當個實事求是的雜志編輯,而不是八點檔的編劇。
「妳不用那麼激動。」
向儒淡淡地回了一句,拿起桌上的冰咖啡輕啜,再將玻璃杯微微搖晃,看著漂浮回旋的冰塊。
「並不是要妳習慣作假捏造,學會當個撒謊高手,只是想告訴妳,有些事知道卻不一定要說出來,看到也不一定要寫下來。三年的實戰經驗,
我相信妳體會過各種說真話倒大楣的遭遇,也發現媒體跟讀者另有一套他們的特殊邏輯,偏偏很不巧這些游戲規則是妳的個性玩不來的。」
「游戲規則?我可是認真得要命,一點也沒有在跟他們『玩』啊……」愈說愈小聲,卓晴韻突然覺得沮喪。
自己像個滿腔熱血搞革命的斗士,憑一股傻勁追求心目中的烏托邦,卻沒發覺社會早已轉型,大家流行吃包裝精美的垃圾速食。
「不想玩就不要玩了,」向儒放下玻璃杯,一手在桌面上像彈琴般輕輕點著。「現在正好全身而退。妳不妨考慮換個跑道,既然喜歡音樂的話,可以往這方面嘗試。」
卓晴韻沒有回應他的提議,只顧著哀悼自己的理想如此早夭。
「那你呢?你對這些事是怎麼看的?你了解游戲規則,也跟他們一起玩嗎?」
「我要是跟著玩,元總監會變臉吧。」他輕笑著。
「我只要遵守一個最高原則--『沉默是金』,一切有寰宇公關部頂著,他老人家不會允許我放著音樂不作去跟小狽玩的。」
「你不生氣?」
「何必?小狽也要混口飯吃,我一向愛護小動物,就讓他們去吧。我不需要扯謊,也懶得多作解釋,閉上嘴巴安安靜靜地看戲,戲總會演完,觀眾會自動散場。」
當然,前提是沒有真正造成傷害。
如果那天東娛樂的行徑沒被發現,讓他們奸計得逞,照片上了雜志的話,不用等晴韻發火,元桓淳自然會先給銀河出版好看。
他的私事被亂寫一通不算什麼,反正晴韻的表姊已經首開先例,多個幾篇湊熱鬧無妨,管他八卦報導再辛辣,他們自有應對之道。但是唯獨小璇絕不能受連累,要是那些不懂分寸的狗仔把小璇也牽扯進去,影響到她的生活,所有關心小璇的人必定會讓對方吃不完兜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