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澈只是靜靜地凝望著她。
梁綻晴沉默了許久,久到韓澈幾乎以為她不會再開口了,她才終于緩緩問他道︰「什麼時候上班?」
「等你打點好一切,跟守人聯絡,他會告訴你。」
「嗯。」梁綻晴無意識地點了點頭,低下頭,不想讓韓澈看見她眼底的那份挫敗。
韓澈遞了一張方守人的名片到她手里。
「那麼我走了,再見,韓執行長。」梁綻晴朝他微笑,視線卻始終落在遠方,她退出他辦公室的頹然身影,不知怎地讓韓澈回想起多年前那個夜里。
上次他是要令她離開,這次他卻是要讓她回來。
他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她來上班,是因為他不舍她眼底那份被現實生活磨難出來的滄桑與疲憊。
他心疼她曾經是一個如此心高氣傲且聰慧的女人,卻形單影只的帶著女兒在經濟壓力中浮沉,最後連健康的身體都將面臨破敗。
他不想看見她這樣,卻又不想打探太多她與傅紀宸之間的隱私,于是他只能用他自己知道的方法,一個梁綻晴無法拒絕的方法強迫她靠近。
他一直都是一個不會愛,手腕專斷且冷情的男人,他早就告訴過梁綻晴他不是什麼王子。
只是,他現在要她的靠近,是為了不舍她的脆弱,那麼,當初他要梁綻晴走開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呢?
他像割除一個身上多出來的瘤一樣,毫不留情地一刀斬斷她所有的情感與牽掛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他不明白。
正如同他不明白自己這幾年來,為什麼要在世界各地的酒館里,尋找一杯和梁綻晴煮的相似味道的愛爾蘭咖啡……
他的舌尖,一直烙印著只有她能煮得出來的香氣。
第8章(1)
韓澈很忙,他們在辦公室踫面的機會少之又少,梁綻晴覺得自己松了大大一口氣。
她的工作權責很重,但接進來的案子卻比她預期中的少,這很顯然是個薪資與福利都極為優渥的涼缺。韓澈……其實是在接濟她吧?他只是用了一個很糟糕的表達方式在對她好……梁綻晴突然覺得有點悲哀。
他究竟經歷過什麼樣的事情,才能讓他如此的不坦誠,每一個真心都要偽裝在鋒利的刀刃之下,讓人看不清楚?
心頭忽然一緊。
停!不要再想了!她現在與韓澈只是尋常的老板及員工的關系,她實在不需要再為他感到心疼。
梁綻晴撇開心頭雜思,站在茶水間里,環顧四周。
這幾日,她早模透了公司環境,制圖的手感也很快地就找回來,她已經完成今天的工作,準備要下班前,將杯子拿進茶水間里清洗時,忍不住在周圍好好地作了趟巡禮。
這里……說變了也沒變,還是那個舊的茶水間,還是那個舊的辦公室,就連許多同事都是舊的,有的是繪圖員拔擢上來的建築師,也有茶水小妹升上來的行政助理。
當然,也還有很多她不認識的新同事。
韓澈買了上下兩個樓層重新裝潢過,獨立了許多間單獨的辦公室出來給旗下建築師,讓他們都能夠擁有一個隱密的私人空間。
而事務所內主要的核心干部都還在這間舊的辦公樓層,韓澈的辦公室還是沿用他原本的那一個,至于他父親使用的那間負責人辦公室,則被改成接待重要人士的會議室。
茶水間,依然還是這間茶水間。
梁綻晴環顧四周,視線突然落在其中一個櫥櫃。
這里,還會像以前一樣,擺了瓶她收藏著的,準備煮愛爾蘭咖啡的威士忌嗎?
一股重游舊地的感受驅策她將櫃門打開——
在一個小小的,隱密不易被察覺的角落里……居然真的有瓶純麥威士忌!
她掩不住驚詫,不禁彎子,然後注意到了擺放在旁邊的那盒物品……
是什麼?會是她以為的那樣東西嗎?她掩住雙唇,然後听見自己的抽氣聲與急遽的心跳。
她小心翼翼地,將盒子拿出,手指微顫地打開上蓋。
酒精燈、杯架、兩只高腳杯……真的是……是她退還給韓澈的咖啡器具?
她輕撫那透明的杯身觸感,指尖的動作忽爾停下,緩緩地、隱隱地,有股若有似無的惆悵在心間流淌而過……
她曾經在這里,為了想幫與父親爭執過後消沉的他煮咖啡……
她曾經在這里,拋下所有的顧忌與矜持,決定被他痛楚地填滿……
也曾經在這里,為了自己灰頭土臉的愛情煮咖啡……
甚至,還曾經在這里,為了映入眼簾的不堪哭到肝腸寸斷……
她不知道自己站在這里傻傻地呆立了多久,直到一聲低沉徐緩的嗓音將她的失神打斷。
「你要煮咖啡?」韓澈倚在門框問她。
梁綻晴回眸,迷蒙的視線對上眼前俊逸迷人的身影……是韓澈……不是夢,是個活生生的,她曾經朝思暮想的身影……
「沒有,我只是拿出來看看這是什麼。」梁綻晴忽然覺得心被揪得好緊,她居然在此時回想起他們曾在這里發生過的旖旎情景。
啪!她迅速地掩上盒蓋,仿佛要將所有跳上心頭的往事一起壓入盒子里,重重地蓋上一樣。
她想將盒子放回櫥櫃里的動作卻突然被韓澈制止。
「帶回去,那原本就是你的。」韓澈的黑眸依然深邃無底。
梁綻晴愣愣地看著他抓著自己的手,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我已經給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韓澈凝睇她,說得十分理所當然。
那她呢?她給出去的感情,也有收回來的道理嗎?
「我……很久沒有煮咖啡了,生疏了、忘了……與其帶回去擔心被謙謙弄破,倒不如擺在這里好。」
梁綻晴撥開韓澈搭在自己臂膀上的手,給他的得體笑容里仍是那份禮貌與疏離。
「謝謝你,韓執行長,我要下班了,再見。」梁綻晴從茶水間往外走。
韓澈本能地側過身子為她讓開一條走道之後,愣怔了幾秒,忽爾又反手捉住她手腕。
他不喜歡她叫他「韓執行長」,不喜歡她對他的冷淡神色,更不喜歡她與他的保持距離,一見他來就要退開。
「有事嗎?」梁綻晴轉頭,納悶地看著他捉著自已的手,不解地問道。
「你要去接謙謙?」
「是。」
「我要去那附近的工地,我送你。」
「不、不用,我自己——」
韓澈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忽然不容她拒絕地蠻橫一收。「綻晴,你知道的,我不喜歡說第二次。」
***
冰冷的氣流從空調的出風口一陣一陣地送出來,韓澈座車內的沉默氛圍,安靜得只能听見因冷風拂過袖口隱約發出的細微聲響,與兩人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梁綻晴一直看著自己擺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她很想說些什麼話打破這樣令人不安的沉靜,卻又想讓自己和韓澈維持疏遠的關系,她的唇微啟了會兒,最後終究還是選擇閉起,放棄主動與他攀談。
韓澈的眼角余光將她的一切細微反應盡收眼底。她的沉默讓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竟是如此思念她的牙尖嘴利。
「工作還習慣嗎?」韓澈終于打破了靜謐,率先開口問道。
「嗯,剛開始幾天比較混亂,現在已經上手了。」梁綻晴淡淡地說。
「那謙謙呢?她好嗎?」
「很好,這幾天,她沒有像之前那麼討厭上學了。」
韓澈的唇邊忽然揚起淺笑,眸光也變得柔和。「小玥小時候也很討厭上學。」
小玥,韓玥,韓澈的妹妹……梁綻晴當然記得她,一個總穿著高中制服來事務所纏著爸爸和哥哥撒嬌的活潑小女生。每個她有來事務所的日子里,整個樓層都充滿了她開心的笑聲與滔滔不絕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