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果然沒有一個人,女僕們剛剛打掃完,收拾得干干淨淨的。我悄悄沿著那三面高高的書牆慢慢看過去,希望這里面有些東西能讓我感興趣。
書很多,其內容之豐富超過了我的想象,從文藝學術到哲學歷史,從經濟論文到政治著作,各種各樣的書填滿了書架,有些甚至是我在大學圖書館里都找不到的。
我仔細留意著那些關于家族紋章和英國歷史方面的書籍,卻始終沒看到。直到我慢慢走向那扇半掩的小門,進了側屋。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是的,我想更多地了解一些阿托斯背後的歷史,我想知道這座巍峨的建築中究竟還有怎樣的故事。即使這種行為很危險,很過分——畢竟這是伯爵的書房——但我無法壓抑自己越來越強烈的好奇心。
側屋中的藏書雖然不及外面的多,但幾乎都是難得的珍本,一套小巧的桌椅放在屋角,上面擱著一盞玻璃台燈。我像鼴鼠一樣湊近書架,覓食似的梳理過去,終于在第二面牆的最下一排中發現一本很舊的皮面書,它和周圍的書相比略略高了幾公分,書脊上有一個燙金的紋章︰一柄瓖著寶石的劍上纏繞著三枝百合花。在書腳下方是一個花體的「P」字。
我抽出那本書,輕輕翻開發黃的紙張,一股陳年的霉味兒散發出來。在書的扉頁上有幾行手抄的《聖經》︰「你的罪就伏在你的門前,它必戀慕你,你卻要制伏它。」署名是一個簡寫的「N•C•潘克赫斯特」。
這是上一代伯爵嗎?還是上、上一代?
其實這是一本手抄的筆記,里面幾乎都是這位N•C•潘克赫斯特對阿托斯建築結構和特色的研究分析。看樣子這是位對土木工程很有興趣的伯爵。我有些不耐煩,因為我對這些研究筆記實在看不懂,不過在最後幾頁卻找到一些有趣的東西。
那是幾張圖紙,上面畫的是阿托斯主屋的平面圖,在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橫豎間架中,有一些用紅色的顏料標示出的地方,我依稀辨認出有些是在餐廳,有些是在臥房,其中一個在東側二樓,下面寫著「E2」的小字,看著這間屋子里眼熟的結構,我知道這就是我現在住著的房間。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標示呢?
我很奇怪,從外面的辦公桌上找來紙筆,仔細地把那一頁拓了下來,然後把書放回原位。
房間里再沒其他關于阿托斯的材料了,我猜想伯爵大概把提到他家史的東西全藏起來了吧。我放棄了尋找︰快到九點了,我最好乖乖地回到晨室,準備開始工作。
罷一走出側屋,突然听到門外兩聲腳步響。
壞了!我心頭猛地一跳,飛快地竄到那張小辦公桌前,幾乎就在我抓住那幾份材料的同時,門吱呀一聲開了。
「艾貝爾,你這麼在這里?」
「啊,伯爵大人。」我故作鎮靜,「我想找一找放在這里的那本《南部巴爾干》。」
「哦。」他沖左邊的書架一抬下巴,「在第三排尾巴上。」
我麻利地找到那本書,經過他的身邊回到晨室。我可以感覺到他的目光直直地射在我背上——可是他沒有叫住我。
這一天平靜地過去了,我卻比前兩天更緊張,因為那張被我「偷來的」結構圖就藏在我的口袋里,我老害怕會被在我旁邊工作的貝克特先生發現——我畢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好不容易熬到一天工作結束,我感到口袋里的那張紙已經和我的體溫一樣熱了。
下午六點鐘時伯爵宣布工作結束,和貝克特先生說笑著去了花園散步。我迫不及待地回到房間,跪在地板上,上身趴在床邊,掏出口袋里的紙,展開。
一種不知是錯覺還是預感的東西在我腦門里突突直跳——
這張圖上清晰地標示出了這兩個房間的面積,建築材料還有三面牆的厚度。不過奇怪的是,有壁爐的那面牆和隔壁房間似乎不是連在一起的,中間起碼有三英尺的間隔距離。我把圖紙翻來倒去地看了好幾遍,突然打了個寒戰。
我抬起頭望著那面大鏡子,鏡子里的我滿臉恐懼。
我慌慌忙忙地把紙塞進口袋里,拉開門竄出去。走廊上一個人都沒有,臨近傍晚的天色使宅子里的光線很暗,我躡著腳悄悄走到隔壁,確定周圍沒人之後,輕輕抓住了把手——竟沒有上鎖。
我像賊一樣模進了這個黑乎乎的房間,然後走到面向我房間的那扇牆跟前。這扇牆看上去很普通,貼著和我房間里同色系的牆紙,上面掛著一幅油畫。我仔細地尋找著牆角那個不為人知的小縫隙,又掏出圖紙來對比,終于模到了開關。
我用力向外拉動縫隙中的突起,牆上奇跡般地出現了一扇門,緩緩在我面前打開。我的臉一下子變成了死灰色︰
在這間狹窄的密室中,唯一醒目的就是那面瓖在壁板上的大鏡子(其實應該說是面大玻璃),從那鏡子(玻璃)里面,可以清楚地看到我的房間。
我的心跳幾乎都停滯了,我明白了,自己從一開始就成了這些老爺們籠子里的金絲雀,他們時時刻刻都可以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怪不得我的被褥會莫名奇妙卻又以非常恰當的理由被換掉,那麼我的鏈子被掛在天使像上時他們可能也看到了?或者根本就是他們掛上去的!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對我?
作弄嗎?
我再傻也知道絕對不會如此簡單!
我必須知道答案。
六魔鏡的背後
我關上了這間密室的門,再小心地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跡,回到了隔壁房間。
站在壁爐前盯著這面鏡子,我突然覺得連鏡子里的自己都變得陌生了。可鏡子還是老樣子,鏡子面前的東西也沒變,那兩個銀質的燭台和那尊天使像,依舊非常漂亮,甚至連同壓在下面的那張牌。
我抽出那張「倒吊的男人」,看著他皺巴巴的臉,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實在的,我現在真的怕他了,他那種安詳的神情讓我發慌,可我連他究竟代表什麼都還不知道。我像進了龍的沼澤,看不清前面的路,也不知道怎麼出去。我已經決定不要讓自己再這麼糊里糊涂地被人掌握,可我應該怎麼做?
我低頭看著這張牌,我的「關鍵牌」,也許它真的比十字架更適合做我的護身符。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現在竟會開始迷信這個東西了,但我還是鬼使神差地把它放進了我的外套口袋。
就讓它把這個冥冥之中的「關鍵」揭開吧。
這是我來到阿托斯的第四天,也是第四次與伯爵和貝克特先生共進晚餐。在莊園中漫長的96小時讓我覺得猶如幾年一樣,剛來時的興奮與激動早已蕩然無存。我咀嚼著鮮美的鱈魚,味同嚼蠟。
「艾貝爾,不好吃嗎?」貝克特先生關切地看著我。
「哦,不,很好吃。只是我不喜歡魚刺。」
「是嗎?」他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是因為和我們在一起太難過了。」
我干笑了幾聲;他真是什麼都能看出來,厲害!
伯爵抬頭看了我一眼,隱隱地勾起嘴角笑了,似乎對貝克特先生帶刺兒的玩笑做出一點兒反應,然後又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他面前翻開的懷表,繼續享用他的美味佳肴。
他們兩個還真像是在唱雙簧!
就在我很是不悅的時候,一個女僕匆匆走了進來。
「大人,有兩封您的加急電報,同時到的。」
伯爵接過來看了看,笑了︰「梅里•吉迪真是個老滑頭,他把這件事托給了別人,自己落得個干淨。不過,沒有關系,事情辦成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