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沮喪地在晨室外等著她們打掃完,坐到辦公桌上翻看著昨天的報紙打發時間,直到貝克特先生進來打趣我時,才又提起精神。
大約十點鐘左右,一個僕人來通報,說梅里•吉迪先生的馬車已經到了。
「哦,知道了,快去告訴伯爵大人。」貝克特吩咐到,回頭對我說,「走吧,艾貝爾,咱們得先去迎接他。」
我惴惴不安地跟在他身後向大門走去,有些緊張;我還沒見過這種大人物,真害怕自己會手足無措。
我們來到大廳里,那位大人和隨從已經進來了,正把帽子和手杖交給男僕。他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留著濃密的胡須,紅光滿面,一看就知道是個精力充沛的人。
「歡迎您來阿托斯,檢察官閣下。」貝克特先生滿臉笑容地迎上去,「見到您真是太好了。感謝您為了這件小事親自跑一趟。」
那男人裂開嘴一笑︰「你還是老樣子,哈里森。不過……伯爵大人的事可絕對不會是‘小事’,你別說得輕描淡寫。」
貝克特先生微一欠身︰「您真是太客氣了。」他示意我走上前,「這位是伯爵大人最近剛請的助手艾貝爾•布賴恩先生,等會兒他也將在座,您不介意吧?」
「見到您非常榮幸,大人。」我小心地向這位魁偉的紳士行了個禮。
他斜眼瞟了瞟我,突然睜大了眼楮,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什麼,但頓了一頓,最終沒有說出來,那種驚訝的表情也轉變成明顯的倨傲,最後沖我哼了一聲,點點頭。
貝克特先生做了個手勢︰「請吧,閣下。伯爵先生在書房里等您。」
他們陸續離開了大廳,我跟在後面,對吉迪先生的表情感到迷惑不解,我檢討自己剛才的言行,沒找出一點錯誤,最後只能認為那位老爺太過于高傲了。
我壓下心中的不滿,冷眼看這些大人們寒暄,默默拿起紙筆坐到一旁。
伯爵大人似乎對檢察官很親切,但我總覺得他的親切中帶著厭惡。他們討論著埃涅克先生的事情,我听出伯爵大熱的意思是要檢察官運用手中的關系向希臘那邊施加壓力,強行追討埃涅克先生的債務,查封他的公司來抵債。而檢察官卻有點遲疑,害怕這會影響他的聲望,但又不敢完全拒絕,只是不停地委蛇。
我很不喜歡伯爵那種帶著譏諷的命令似的的腔調,對這場談話的內容也憎惡到了極點。在我看來,這就像一只狼逼著一只狐狸去抓只可憐的兔子來做他的晚餐。
不過說真的,即使在這個時候,我也得承認,伯爵大人是一只太優雅太迷人的狼了。他一直坐在那張皮椅上,抽著雪茄,用低沉、緩慢的聲音把檢察官先生往懸崖上逼。他側面垂落的發絲和碧綠的雙眸讓我想起精美卻沒有人氣的蠟像,但與蠟像不同的是他的身體里還又一顆石頭做的心。
而貝克特先生這次非常安靜地站在他身邊,一句話也不講,只是帶著微笑看著檢察官額頭上開始冒出冷汗。我覺得他那張紅潤的雙唇指不定什麼時候又會蹦出兩句辛辣的恭維。
「好了,好了。」伯爵終于對檢察官的態度有些不耐煩了。他站起身,點燃了第二支雪茄︰「吉迪先生,您剛才說的理由實在是讓我覺得太不可思議了。菲利托斯•埃涅克在希臘只是一個瀕臨破產的船運商,我不知道您到底在害怕什麼?而且我是要回我應得的東西,應該沒犯法吧?」
「尊敬的伯爵大人,」吉迪檢察官剛才的高傲已經變成了一臉賠笑,「我該怎麼跟您解釋呢?菲利托斯•埃涅克確實是個無名小卒,但他畢竟是姓埃涅克,是埃涅克家的遠親吶,希臘那邊一定會袒護他!而且我出面的話,無疑太過于招搖,您跟埃涅克家的關系又是——」
「吉迪先生!「伯爵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您考慮得未免太多了!不過,我也能理解您的處境,听說您正在積極準備參加下一屆的議員競選。」
「這個……」
「我當然清楚您有這個能力,可您也知道光有能力是絕對不行的。聖•戴克勛爵前幾天也剛和我提過這件事。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檢察官沒有說話,粗壯的胸膛上下起伏,臉色陰晴不定。我看出他已經到懸崖邊上了,可惜我心里對他並不同情。
「閣下,我想檢察官先生一定需要時間考慮一下。」貝克特先生終于在僵冷的氣氛中開口了,「不如大家休息幾分鐘,等一會兒再繼續商量吧。」
「也好。」伯爵接受了秘書的建議,「我也有些事得先去處理。艾貝爾,叫人拿點兒威士忌來,我想吉迪先生需要輕松一下。失陪了,先生們。」
他走出去了,貝克特先生對檢察官抱歉地一笑,也跟了出去,只剩下我漲紅了臉待在房間里。我放下筆,叫來一個女僕,吩咐她去拿酒,然後遠遠地走開了。
我實在無法相信伯爵就這樣把客人丟在了書房里。他的專橫和無禮又讓我大開眼界。看樣子他根本沒把這位檢察官放在眼里,只是把他當作達到目的的工具。他老是用最客氣的態度做最殘忍的事嗎?
我現在沒膽子回書房去,說不定那個正在氣頭上的檢察官會把我當成出氣筒,也許他正想跟隨從商量一下對策。
不一會兒,女僕端著一瓶酒和兩個空杯子走過來,我接過托盤,回到書房門口,鼓足勇氣正要推門進去,一陣咆哮從里面傳了出來!
我一下子站住了!
「那個該死的狗雜種!」是梅里•吉迪先生的生意,「他以為他是誰?竟然威脅我!他真以為自己是威登斯凱爾伯爵嗎?他不過是冠了潘克赫斯特的姓而已!心狠手辣的家伙,為了爵位不惜殘害自己的手足!他遲早會下地獄的!」……
我嚇得動也不敢動!上帝啊,他是不是氣瘋了,在胡說什麼呢?「殘害」?我不會是听到了什麼不該听的東西吧?我直覺反應是轉身離開,剛一回頭——
「啊!」我倒抽了一口氣,對上一張英俊的臉,「伯爵大人!」
他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我背後,面無表情地看著不知所措的我。
壞了!他不會剛好听見吉迪先生的咒罵吧?
但他的臉上並沒有發怒的征兆,只是拿起了托盤里的酒看看,又放回來,然後對我點點頭︰「很好,送進去吧!」
「是。」
我小心地敲敲門進去,恭敬地為那兩個人斟上酒。
梅里•吉迪先生剛剛結束了那一通咒罵,漲紅的臉頰還有激動痕跡。我偷偷瞟了門口一眼;伯爵沒有跟進來!怎麼回事?他到底在想什麼?
我退回自己的座位,有點不安。上帝啊,讓他和貝克特先生好歹進來一個吧,不要讓我一個人傻瓜似的待在這里。
「喂,那個……布賴恩是吧?」吉迪先生突然招呼我。
「啊,是。」我一下子全身緊繃,「有什麼吩咐嗎,先生?」
「你什麼時候來這兒工作的?」他突然問出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弄得我莫名其妙。
「我剛來兩三天。」這和他有什麼關系嗎?
「是誰介紹你來的?」
「啊?是我看了報紙上的招聘啟事才來的,貝克特先生面試後,伯爵大人雇用了我。」
「這樣啊……」那個男人哼哼嘰嘰地笑了,濃密的胡須抖個不停,這讓我更討厭他,「真是可憐。好吧,去請伯爵過來,我已經考慮好了。照他的意思辦。」
原來他還是屈服了啊。我悄悄撇撇嘴,一邊對他的外強中干不以為然,一邊隱隱為我雇主無形的影響力而感到恐懼。我為之工作的不會真是一個魔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