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他的語氣里听出了一股諷刺的味道,這更加深了我的不快,在我幾乎忍不住要小小地反擊一下時,貝克特先生回來了.
〞閣下,他走了.〞
〞嗯.〞伯爵把注意力轉向他的秘書,〞哈里森,給我起草一份給檢察官先生的信,我想老埃涅克還是不會想通的,我們得盡快了結這件事.〞
可憐的埃涅克先生,他得上法庭來解決債務問題了,看樣子最後他還是會失去自己的公司.
〞艾貝爾,別發呆了,繼續工作吧!〞
大廳里那個古老而精確的大座鐘鐺鐺鐺地打了七下,我拖著酸痛的右手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早該明白,有豐厚的酬勞就會有艱苦的勞動︰整整一天,我除了吃午飯以外幾乎沒有踏出書房半步!一百多份希臘文原件全部譯完了,我也把那瓶墨水寫干了!
伯爵大人和貝克特先生也緊跟著吸收了我全部的工作成果,看完以後仿佛還覺得少,特別是貝克特先生,居然還惋惜地嘖嘖有聲.拜托,我可沒有他那種上了馬達似的的腦袋!
我把自己扔進那張羽絨大床,伸直了僵硬的四肢,疲倦的眼皮直往下垂.難道這麼大的工作量會一直持續下去嗎?我懷疑自己是否還有可能長期撐下去!我的手會斷掉的……
就在我以為自己迷迷糊糊將要睡著的時候,一種奇怪的感覺突然像電流一樣從我的脊背上竄過去.
我一下子睜開了眼楮,猛地坐直了身子︰站起來,坐下去;站起來,再坐下去,接著使勁按按床墊.
沒錯!床墊變薄了!
我記得昨晚躺在這張床上,我半個人都陷在了柔軟的床墊里,蓋著厚重的被子,憋得氣都快沒了!而今天這張大床雖然依舊很柔軟,被褥卻薄了許多!
我驚疑地撫模著身下舒服的布料,猜想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沒有向任何人抱怨過吧?那麼……
〞布賴恩先生,您要在房間里用餐嗎?〞門外傳來一個女僕的聲音.
〞啊?〞我開了門,有點模不著頭腦.
〞伯爵大人和貝克特先生已經去餐廳了!〞
我這才想起來,七點半到八點是晚餐時間,我竟然忘了!早上貝克特先生才跟我說過的!我慌慌張張地抓起梳子刮了刮頭發,用力拉直起皺的衣服就往外沖!
那個女僕忍住笑,待我出了房間後,為我調暗煤氣燈.
我突然想起什麼︰
〞對了,那個……哦?〞
〞我叫愛麗,布賴恩先生.〞
〞愛麗,你今天為我換了被子嗎?〞
〞你房間里的被子是冬天的,因為本來沒人住,我們一直都忘換了,今天才想起來,真抱歉!〞
〞哦,沒關系,謝謝.〞
原來是這樣,我心里堵塞的角落一下子疏通了,〞很簡單的事嘛,〞我埋怨自己的多疑,〞真是自找罪受!〞
我甩甩頭,向餐廳走去.
三花園里的秘密
初春的夜風中還殘留著隆冬的寒氣,即使在阿托斯也一樣。
我在大門前的草坪上踱著步子,依稀聞到混合著杜鵑花和石楠花香氣的夜風,四周安靜得只能听到夜蟲的鳴叫。這讓我想起倫敦上空那些到處漂浮的污濁粉塵,還有喧囂的、永遠川流不息的大街。
我不得不承認,這里確實遠比倫敦可愛,但是我心里初來時的贊嘆和欣喜卻減少了許多。
整個下午我都在為埃涅克先生的事感到不安。雖然我並沒有傷害他,但一想到那些錐子似的話都是從我嘴里傳過去的,心中就一陣陣發緊。我回憶著剛才晚餐時伯爵大人和貝克特先生的談話,為他們的無動于衷感到驚訝;他們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對一個衰弱的老人來說是怎樣的打擊;或者他們根本就不在意。我有些難過地發現貝克特先生迷人的笑臉下竟然是比花崗岩還硬的心腸。
我是否該繼續為這樣的人工作呢?
但是父親滿是皺紋的臉像得到召喚似的老的我眼前晃。我嘆了口氣,像個老頭子一樣背起手在空曠的莊園里漫無目的地游蕩。
晶瑩的滿月掛上了中天,我不知什麼時候竟拐到了西側樓的石築甬道里。宅子中靜悄悄的,但甬道盡頭的一側卻透出幾許綠色的光。
我被嚇了一跳,眯著眼楮一步一步向那燈光靠過去,它奇怪的顏色勾起了我小小的好奇心,讓我暫時忘記了剛才還在猶豫的問題。
才過拐角,就看見拐角那里圍著三個黑漆漆的影子,中間一盞鬼火似的東西正微微發光,我輕輕走近它們……
「啊——」三個黑影一下子跳了起來!
我被駭得退後好幾步才勉強定下神來——
「愛麗,你干什麼?」
那個負責我房間的女僕揭下頭上的黑布,一見是我,臉立刻紅了︰「布賴恩先生,怎麼是您?」
她的那兩個朋友也摘下黑面紗,一個彎腰收起罩著馬燈的綠布,推到了一邊,另一個安靜地站在牆角。
愛麗有些慌張地走到甬道口,四處張望,確定我身後沒有其他人,才放心地笑了︰「請原諒,布賴恩先生,我們……只是做了點小游戲。」
「小游戲?」我從馬燈旁拾起幾張散落的紙牌,上面畫著幾個奇怪的人形,還標著「皇後」、「戀人」之類的東西。
「這個……」我皺起眉頭,「你們不會是在搞巫術吧?」
「不、不!」這話惹得旁邊那兩個女僕都叫了起來,「絕對沒有!」
其中一個年紀最長的女僕走到我身邊,她的臉看上去不超過四十歲,但雙鬢卻夾著不少銀絲︰「布賴恩先生,這叫塔羅牌,是算命的東西。」
塔羅牌?我低聲重復了一遍︰「啊,我听說過,倫敦東區常有吉普塞人擺弄這玩意兒,說是還挺靈的。不過你們干嘛這麼晚還躲在這兒玩這個?」
「莊園里禁止僕人們搞佔卜和算命是事兒,所以我們才……」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我寬容地笑了笑,決定替她們隱瞞這件事。我把紙牌遞給這個女僕︰「小心點兒,下次被別人踫到就糟糕了!」
她接過牌,我覺得她的眼楮里突然閃過一絲光彩︰「布賴恩先生,您真是個好人,讓我為您算一次吧!」
我啞然失笑,搖搖頭。開什麼玩笑,我可從來不信這些鬼東西。
愛麗拉住我的手肘,熱切地看著我︰「試一試吧,布賴恩先生,安妮算得很準呢!不然我們也不會冒險躲到這兒來。」
「是啊,是啊。」那個在牆角的女僕也隨聲附和,「她連我母親的病情好壞和癥狀都算準了,還告訴我會不會康復呢!」
這話倒讓我心動了。我猶豫地看了那些紙牌一眼。
安妮不愧是年長而世故的女人,一下子抓住了我眉宇間浮現的訊息。她拉著我蹲下來,麻利地把二十二張紙牌洗好,砌成一摞。
「來吧,布賴恩先生,想著你想要知道的問題,然後從這里面抽出十三張牌。」
我已經在無形中被拖進去了︰「隨便抽嗎?」
「對,您想抽哪張就抽那張。」
我俯子——
「請等一等。」她突然攔住我,「您的鏈子,可以塞進去嗎?」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我低頭看見胸前明晃晃的十字架,也覺得有點礙眼。這種異教徒的東西還是不要暴露在聖像面前。
我一邊抽牌,一邊搜索著可以想到的問題。嗯……父親的病情,我得弄到的錢,將來的生活安排,我現在的工作是否該繼續,還有……見鬼,我腦子里突然冒出兩張俊逸的臉——伯爵大人和貝克特先生!我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想到他們,他們和我的將來有什麼關系!不,或許有關系,他們可是我的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