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逍驀地停住腳步,臉色一沉,他知道藥兒長久以來都擔憂他這種重情重義的性格,會落到和師父一樣的下場,但他實在沒辦法眼見武林染血,自己卻遠避九寨谷,坐視不理。「師兄。」藥兒扶著段逍的肩膀,身子驀地一軟,激動的情緒逐漸沉澱。「我不是怪你,我怎麼會怪你呢?我知道你無法坐視武林血流成河,更不能看著無辜的人受害,只是你也擔心我,怕我傷了自己;可是……從答應下山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會有這樣的一天,但我不能讓你陷入兩難的局面,你就讓我試試吧!!賭贏了,我們就別再管武林中的事,我們回九寨谷,過以前的日子,你還是我一輩子想依靠的人,我也還是需要你照顧的藥兒,好不好?」藥兒止不住的淚水一滴滴的自眼眶中滑落。她想回九寨谷,想遠離武林,更想永遠和段逍在一起,而她只怕自己無能為力。
「萬一……賭輸了呢?」段逍的聲音,听起來遙遠而生硬,仿佛是用了畢生最大的氣力,才自心底深處擠出。
藥兒再也沒有回答,她只是倚著段逍渾厚的肩膀,任憑淚水無助的滑落;他們都掉落在身不由己的漩渦中,越是掙扎,就越容易滅頂,也許,他們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權利。
第四章
日近黃昏,夕陽余暉將整個大地渲染得明媚動人,古劍山莊內的氣氛卻顯得異常沉悶,就連平日老愛聚在一塊東家長、西家短的下人們,也全噤若寒蟬,安分守己的做著自個兒的工作。
此刻,古青雲和段逍都守在唐琛琛的房門口,方才,一個小廝送進了最後一味藥材,所有由藥兒開出的清單,便在古青雲下令全國分舵全力支持搜尋,並馬不停蹄送至後終告齊全。接下來,便是漫長的四十九個時辰。
段逍站立在一旁,臉上面無表情,緊握的雙拳卻忠實地泄漏出他的情緒;而他卻仍兀自沉浸在前一刻藥兒關上房門之前,深刻凝望他的眼神,那麼不舍、那麼依戀,重重的撞擊著他的心。到底有多危險?他反復的問自己,是不是會讓他從此失去了藥兒?是不是會讓體質不好的藥兒受到任何傷害?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讓她陷入這種左右兩難的局面的人,不正是口口聲聲要維護正義的他?
這就是維護正義所必需付出的代價?這就是所謂的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段逍驀地疲倦的抹了抹臉,無法厘清心中如潮水般涌來的疑問,他突然了解到當年卓不凡之所以心灰意冷退出江湖的原因,當身後少了自己深愛的人支持時,當所擁有的一切榮耀光彩再也沒有人可以分享時,武林再也不值得他留戀,只是……他是不是已失去了太多、太多喚不回的代價?
段逍抬起頭,不經意地與古青雲的眼神相望,才發現眼前的男人看來如此熟悉,那擔憂的雙眼,泛白的發絲,甚至是不發一語的表情,都讓他有仿佛正看著自己般的熟悉,古青雲一心一意記掛著命在旦夕的唐琛琛,而他又何嘗不是飽受等待的折磨?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屋內仍是未見動靜。
藥兒先將大木桶內注滿熱水,唐琛琛頸部以下已全置于高溫的熱水之中,接著在一旁燃起了一寸余的線香,而後依序在木桶中放人了雪蓮、靈芝、人蓼等稀世藥材,自己則盤腿坐在床上,閉目聚精會神的思索著。
卓不凡隱居九寨谷後,便將畢生絕學傳授予段逍師兄妹兩人,更以「莫邪」一劍,傾全力獨創了招武俐落、步法奇快的「弄心劍法」,無奈藥兒自小體質嬌弱,又因六歲時自山崖上跌落,傷得一雙腳神經挫斷,勉強治愈後卻再也無法過度出力,卓不凡只好打消要她習武的念頭,轉而致力于教段逍一人,以至于段逍當日在客棧中,甫一出手,各大門派的弟子便是非死即傷,甚至沒有人看得出他使得是何派功夫。
至于藥兒,便開始專心研讀藥理書籍,更苦心鑽研各式毒物,一手點穴扎針的功夫,快捷精準。但她知,點穴救人一事,絕不可勉力妄為,尤其是唐琛琛所中的「無名花」,時日已久,只怕毒性已深,若要全數逼出,自己定會耗盡真氣,倘若再有不慎,甚至可能落得雙方俱亡的後果。
但……藥兒在心中緩緩的嘆了口氣,她已經無退路了。將氣息逐漸調勻後,藥兒慢慢的睜了開眼,線香已燃至盡頭,再望向唐琛琛,桶中的熱水非但已降至冰點,甚至還呈現駭人的深黑色澤,藥兒心知,時機已然成熟。
她走近唐琛琛身旁,將她扶至床上盤腿坐定,又重新燃了支兩寸余長的線香,一轉頭,仔細觀察唐琛琛的皮膚,果然已呈現淡淡的黑暈,顯見方才浸于藥材之中,已將她潛伏于五髒六腑內的積毒逼出,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藥兒迅速的自腰際拿出一只藍色絲質布兜,攤開置于桌面上,一時間,長短不一,閃閃發光的銀針映入眼簾,而後她一轉身,撫掌運功,忽地躍起,右手伸出食指,緩緩向唐琛琛頭頂的百會穴上點去,唐琛琛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顫,一股熱氣即從頂門直透了下來。
藥兒一指點過後,隨即收回,只是她身子未動,第二指已點向她百會穴後一寸五分處的後頂內,接著強間、腦戶、風府、大椎、陶道、身柱、神道、靈台一路點將下來,桌上線香燃完之時,已將她督脈的三十大穴順次點到。
藥兒隨即跌坐在地,心中一股郁氣直提喉門,她勉力運氣壓制,卻使得心口隱隱發疼,藥兒心中一驚,想不到自己的身體狀況竟差至此,連日的奔波勞累、心神不寧,竟教她才剛點完奇經八脈中的第一脈,便已頓覺吃力。
隨後,藥兒又靜坐調養,待換過線香後,又躍起點在唐琛琛任脈的二十五大穴,但見她招招快似閃電,而著指之處,無分毫偏差。最後,終于搶在線香燃完之前點完,只是這回藥兒已是汗如雨下,身子搖搖晃晃,大有支撐不住之態。尤其每點一回,絕不可拖延至線香燃盡後,為爭取時效,藥兒已是心力交瘁,疲態盡露。
之後,藥兒仍舊依序點下陰維脈十四穴、陽維脈三十二穴、陰蹯脈、陽踽脈,每點完一道,她便立即運氣回神,一次比一次的時間來得長,臉色也由紅轉白,甚至泛青,胸口的疼痛急劇地擴大,幾乎要令她無法喘息,直至她最後一次調息起身,望向窗外,只見天色方明,晨曦未散,卻已過了二日,她定神一算,整整過了三十四個時辰,而穴道卻仍未點盡,她低頭細看唐琛琛的面色已逐漸好轉,剩下最後帶脈一通;藥兒再沒考慮,反手出指,緩緩點下章門穴,這帶脈共有八穴,藥兒出手極慢,似乎點得甚是艱難,額上更是香汗淋灕,柳眉梢頭汗如雨下,終至點完之際,她已近暈厥。
她隨後呼來下人,重新換過燒燙的熱水,置入新的藥材,再將唐琛琛浸入其中十二個時辰,剩下的,就是以銀針逼出體內余毒,方告大功告成。
藥兒全力護住身上僅余的真氣,無奈劇痛侵蝕,顯得力不從心。兩天兩夜的疲累折磨,讓她不禁擔心起一會兒下針時,會出了什麼差錯。她緩緩望向房門口,門外的兩個男人寸步不離的守著門口。
十二個時辰之後,藥兒試了試水溫,發現並未如方才那般冰凍,顏色也稍淡了些,顯見藥材的療效已藉由穴道的點通而進入體內,藥兒心中大喜,立即忍著劇痛,將唐琛琛再度扶坐至床上,取來一排亮晃的銀針,聚精會神的將銀針緩緩扎入她頸中的風池穴,銀針方入,取出後已呈全無光澤的鐵黑色,將余毒悉數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