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她越是疼愛,卻越感到內心空虛。他應該為她懷了他的孩子狂喜,但他卻覺得失落。他的妻子原來不是個精靈愛笑的女孩,竟是個時尚貴氣的官家小姐……
懷孕能夠使一個女人性情變化至此嗎?
他時常想起那個甜蜜的初次約會,害怕起在婚姻里這麼奇怪的自己……
于是只好更投入工作,積極拓展公司客戶,頻繁旅外出差,和應該深愛的妻子與孩子日漸疏離……
他一直都知道,嫻有一個他未曾謀面的雙胞胎妹妹……
然而,在視線相接的那一瞬間,他倏地明白,眼前這個女人才是他以為自己應該深愛的妻子……
一切都錯了!
他要她!他要的從來都只是婚前見面的那個女孩!
原來,那竟然是他以為從未見過面的妹妹。
他無法控制自己,于是苦苦痴纏。最終,卻是連累她一起耽溺在這段不倫之戀里。也許那段時間他曾經給過她天堂,最後卻將她丟進思念與內疚的地獄……
或許當時,他不應該放縱自己一錯再錯……如果他當時沒有……
「不知道法國種不種得活天堂鳥?」念潮忽然拉住他手臂,指尖使上了力氣,彷佛想將韓仲謙從濃濃的回憶與遺憾中抽離。
她認得這種眼神,與母親每晚獨自望著窗外的神情那麼相似,那麼哀傷寂寞……讓她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才好。「要是在媽媽那里也種一些,她一定很開心吧?」
念潮的語氣中沒有悲傷,但韓仲謙卻因此覺得眼眶很熱。她口中的「那里」听起來這麼輕松,指的卻是一個天人永隔的距離。
「這些年……你們過得好嗎?」他問,聲音听起來有淡淡的哽咽。
「我們很好。」念潮注意到他的情緒,從包包里翻出手帕。「給你擦汗。」為了怕他尷尬,她幫他掩飾眼角有淚光的事實,微笑著補上一句。
她遞來的手帕有淡淡顏料味,韓仲謙不著痕跡地抹抹眼角。這麼貼心溫柔懂事,竟然是他的情人為他留下的女兒……
「謝謝。」他有千言萬語,卻只能艱澀地吐出這兩個字。
「那你呢?」念潮問,看見他疑問的眼神,又問︰「你好嗎?過得好嗎?」
韓仲謙愣了愣。「我也很好。」沒想到與失散多年的女兒重逢,竟然是這般平靜的開場。
「那嫻姨呢?嫻姨最近好嗎?」她又問。
「她……」韓仲謙頓了頓,竟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該告訴她最近家里氣氛不太好嗎?
「你們吵架了?」念潮問得很快,敏感如她,怎麼可能會沒有察覺?「因為我?」
韓仲謙沒回話,臉上的表情明明白白。
念潮嘆了口氣。她曾經在腦海里想過數百次,甚至數千次,她跟韓仲謙見面時想說的對白,事到臨頭,她想說的,卻竟然不是曾經演練過的那幾句。
「韓……韓伯伯。」她猶豫了會兒,還是決定以這個稱呼代替「爸爸」。
「嗯?」韓仲謙並不意外她這樣叫他。
「你跟嫻姨,可以過得很幸福嗎?」念潮問。
韓仲謙覺得不可思議,她竟然拋出這樣的問句?
他還正在思忖著該怎麼回答,念潮又繼續接著說下去。
「媽媽終其一生都沒有再愛過別的男人,就連爸爸也沒有。我曾經花了很多時間說服媽媽愛爸爸,但是她做不到……那你呢?我不希望你、爸爸,還有嫻姨,都跟媽媽一樣,這輩子一直遙望著自己得不到的愛……我不是要你忘了媽媽……只是,她已經走了,你可以把她放在心里,努力去愛你身邊那個也很愛你的人。」
念潮頓了頓。「我指的不只是嫻姨,還包括了韓澈或韓玥。」她想起韓澈為了保護自己家庭表現出的暴跳如雷……他一定很害怕失去,才會那麼過度反應,那麼急著維護母親。「他們很需要你,而媽媽她……是為了成就你和嫻姨的幸福才離開台灣的,如果你和嫻姨都過得不幸福,媽媽的眼淚就再也沒有意義了……」
韓仲謙沒有說話,仔細地看著她的表情,她說得這麼誠懇無偽,教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該說她不懂愛嗎?還是該說她太善良、太希望大家能夠得到幸福?
愛情哪是能說愛就愛的呢?他當然也試過,所以他跟上官嫻才生了韓玥,雖然他能盡責地當她的家人親人,但他心中的情人總是另一個身影……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忽然上前輕輕擁住念潮。
就只是個很輕很輕的擁抱,卻足夠讓她聞到他的味道。
這麼寬闊溫暖……就是母親眷戀的懷抱啊……念潮忽然覺得心頭一陣酸。
母親已經撒手,她與生父的第一次見面竟然是這幅光景……她的眼角忍不住迸出淚水。這個故事怎麼會是這個結局呢?
「我答應你,我會過得幸福。」韓仲謙放開她,沒意料對上她淚眼迷蒙,頓了頓,伸手為她拭去眼淚。「你也是,念潮。你也要過得很幸福,連你母親的分一起。哪天如果有哪個不識相的壞小子想欺負你,請你務必要告訴我!」
念潮抹抹淚,輕輕地笑了。
天堂鳥迎風搖曳,耀眼的橘紅鋪上了太陽灑下的金光更顯光華。
他們倆並肩站著,一起听著風揚起闊葉時制造出的沙沙聲響。
第10章(2)
「剛才,還好嗎?」元芮蓮忍耐了整路,終于忍不住在去唱片公司交完稿,又吃完一頓飯,還上了附餐甜點的時候問念潮。
她上車的時候看起來好像哭過,不知道她跟韓仲謙見面後聊了什麼?隔了這麼多年,繞了大半個地球跟生父見面,感覺應該挺不好受的吧?
「很好。」念潮對元芮蓮笑了笑。「我有種很輕松的感覺,好像……來台灣走了一趟,完成了什麼任務一樣……」忽然,她想起畫了一半的風華,忍不住淘氣吐舌。「雖然工作搞砸了……」
元芮蓮回想起念潮被關天騁欺負就很不爽。「好了,別再提那間混帳酒店了,工作都結束了,那什麼時候要回法國?」她又問。剛才,她們已經把畫交給向直海,念潮在台灣的工作徹底宣告結束了。
「爸爸說不急著要我回去,我很想爸爸……但是……」念潮忽然垂下眼眸。「可是我……」
「舍不得夏子濤?」
「嗯。」她點了點頭,放進嘴里的蛋糕忽然吃不出味道。
她怎麼能不回去呢?法國才是她的家,怎麼才一陣子而已,對他的感情就好像濃到化不開?「就想說,等他過陣子新專輯開始忙了再說……」
「那夏子濤呢?他怎麼說?」
「他什麼都沒有說。」念潮又搖頭。
元芮蓮忍不住覺得好笑,這孩子氣的男人八成是完全沒有想到這件事吧?
「隨便啦!反正這年頭遠距離戀愛也不是什麼難事。」小蓮笑了出來,低頭從包包里翻出一樣東西。「吶!你要的東西我帶來了。」
念潮伸手接過,是一對綁著紅線的木筊。
「現在很流行塑膠做的筊,可是我覺得沒味道,還是幫你挑了木頭做的。」她敲了敲筊面。「這木頭我選餅的,握起來手感很好。」
念潮漾起笑容,她原本想找地方買,後來想起小蓮家是開香鋪的,或許會有,問過之後,小蓮果然馬上幫她帶來了。「謝謝。這個要多少錢?我給你。」
元芮蓮阻止她掏錢包,擺了擺手,笑得很可愛。「不用不用,定情物嘛!你要帶回法國?」她哈哈笑。
念潮微微臉紅,說是定情物好像也說得過去……她很喜歡這紅筊,的確是想放在身邊作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