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莫把劍撤回,像是丟棄破銅爛鐵般拋下令他獲勝的武器,他的臉上沒有意氣風發的表情,只有疲憊與孤寂。
方郁松了好大一口氣。
餅了好半晌,方郁才重新感覺自己心髒的跳動,她顫巍巍地走向卡西莫,想擁抱他、告訴他自己是多麼地以他為榮!
不論就體力上還是技巧上而言,卡西莫都略勝他一籌,這點伊斯克里諾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因此,失敗對他來說並不意外。
然而,卡西莫那哀憐似的表情卻令他難以忍受,他寧可死在卡西莫劍下,也不願接受自己根本不需要的同情。
另外,方郁的表現也令人氣憤!
她完全忽略失敗者的存在,帶著燦爛的微笑走向卡西莫,緊緊地擁抱他、將他當成獨一無二的英雄。
新仇舊恨一古腦兒涌上心頭,怒火和妒火燒盡了他的理智,伊斯克里諾彎身以左手拾起卡西莫丟下的劍。
他要報復!
即使代價是賠上自己的一條命也在所不惜。
他的表情扭曲、猙獰,復仇的火焰焚毀了他的心神,伊斯克里諾執起長劍,刺向卡西莫毫無防護的背——
「小心!」方郁眼角余光瞥見伊斯克里諾的動作,急忙將卡西莫一把推開。
長劍頂端直接刺入她右胸,鮮血在一瞬間染紅純白的衣料,就像盛開的海棠般教人觸目驚心!
伊斯克里諾不敢置信地往後退了好幾步,眼睜睜看著方郁倒進卡西莫懷中。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了。
「郁,我的天啊……」看見她胸前的血漬,卡西莫差點崩潰。
「還好你沒事。」方郁氣若游絲地喃道,毫無血色的臉上掛著一抹欣慰的笑。
「誰要你做這種傻事!」那一劍好比刺在他的心口上,讓他疼得幾乎死去。
「我,不做傻事……」
「別說話,我馬上帶你到醫院去,你會沒事的!」卡西莫心急如焚地抱起她,故作堅強的語氣中有止不住的顫抖。
「不,听我說。」方郁牢牢抓住他的手臂,語氣滿是堅決。「我怕如果不說,就再也沒機會了……」
「別說這種傻話!你會好起來的,听見沒?」卡西莫氣急敗壞地嚷著。
想到她為自己受了重傷,他的心如何能平靜下來;尤其听她說這種喪氣話,他更是痛苦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愛你,卡西莫,比你所知道的還要愛你,而且愛了好久好久……」她的笑,好溫柔好溫柔,包含著對他綿綿的情意以及長久以來深刻的懸念。「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愛上我,但是能見到你、與你相識,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氣。」
「別說了!」卡西莫將她的頭擁在自己的心窩處,眼淚終于忍不住地滑下眼眶,滴落在她蒼白的臉頰上。
「讓我說。」方郁溫柔地為他拭去頰上的淚。「答應我,卡西莫,敞開心胸接納別人的關懷、忘了夏朵曾經帶給你的傷害,因為……我是這麼地愛你、心疼你……」
「如果你愛我,就不要讓我擔心。」卡西莫動容地輕撫她細柔的發絲,即使在這麼危急的時刻,她依舊不忘對他付出關懷。
「我有預感,這個夢即將結束,我們即將分別了。」方郁悲傷地笑了笑,淚水像斷線的珍珠般不停滑落。「我還不想走啊!我怎麼舍得向你說再見?如果只有在夢中才能和你相會,我寧願一輩子不醒。」
「你別老是說些讓我听不懂的話!」卡西莫連忙截斷她令人擔憂的言辭。
「快點上車!我們必須立刻將她送去醫院。」伊斯克里諾把車子開了過來,焦急地朝著卡西莫大喊。
卡西莫整顆心亂成一團,完全喪失了應變的能力,只能听從伊斯克里諾的指示,笨拙地將方郁抱上車。
「克里諾,別憎恨卡西莫,好嗎?」方郁伸長手臂,扯著伊斯克里諾的袖子。「只有拋下仇恨、拋下對夏朵的執念!你才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
「你還是關心自己吧!」伊斯克里諾忍住盈眶的淚水,把心思專注在開車上頭。
方郁是個特別的女孩,她受了傷,卻不怪罪傷她的凶手,反而待他一如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如果我走了,你們會記得我嗎?會懷念我嗎?」
「你不會有事的!」卡西莫和伊斯克里諾異口同聲喊了出來。
方郁泛起愉快的笑容。
她不確定醒來後會不會記住夢中的一切,但此刻她百分之百肯定,遇上他們是她這一生最特別的經歷。
「別擔心,我會一直守著你、絕不讓你離開我身邊。」卡西莫保證似地在她耳邊低喃,生怕她沒听見,還一連說了好幾次。
愉悅的笑容混合了濃濃的哀愁,方郁伸出顫抖的手指,輕撫卡西莫英挺的五官,似乎想將他的形貌牢牢地鐫刻在心版上。
她明確感覺到這個夢就快結束了。
她的注意力愈來愈難集中,身體的痛楚愈來愈強烈!
方郁睜大雙眸想再看清抱著自己的卡西莫,卻只見到朦朧的人影;她使出全力想與他說話談心,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就要離開了!
流淚,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
第九章
方郁睜開雙眼,窗外透進來的光線令她有些不能適應,她仿佛冬眠了好長一段時間,醒來後只覺茫然。
「郁,你醒了嗎?」
她听見一個喑啞的女性嗓音,在她耳邊殷切地詢問著。
那聲音如此熟悉,包含了無盡的關切與憂急。她艱困地轉動頭部,望向聲音所在的方位——
「媽……」她的喉嚨像是許久未曾使用,吐出的聲音沙啞難辨。
「太好了、太好了!如果你就這麼昏迷不醒,教媽媽一個人怎麼活下去……」方母淚流滿腮,激動地擁抱唯一的女兒。
方郁整個人僵住了,難道說……她已由夢境回歸現實?
「你有沒有看見卡西莫?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方郁慌亂地迭聲詢問,深沉的恐懼幾乎壓垮她的心。「他說會一直守著我,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怎麼可以讓我找不到他?」
「你說什麼啊!」方母驚恐地抬起頭,望進女兒茫然的雙眼。「誰說會一直守著你?」
「卡西莫•德•麥迪奇。」方郁毫不遲疑地回答。
「天啊!我得立刻送你回醫院。」方母被女兒莫名其妙的言辭嚇著了,慌慌張張地起身往外走。
「不,不要!」方郁扯住母親的衣擺,整個人懸在床沿。「我不去醫院,只要告訴我卡西莫人在哪里?」
方母連忙將女兒安置好,以免方郁跌下床摔傷了自己。她嘆口氣,苦口婆心地提醒女兒,「卡西莫只是你筆下虛構的人物,根本不存在啊!」
方郁如遭雷殛,雙眼蓄滿了晶瑩的淚水,終于因為不勝負荷,緩緩溢出眼眶,濡濕了蒼白的玉顏。
她沒有費心擦拭,任由淚水迷蒙了視線。
「一定是昏迷太久把你的腦子搞混了。別想太多,好嗎?」方母心疼地擦去女兒的眼淚。「如果寫作會帶給你這麼大的困擾,以後就別再動筆了。」
她听不見母親的安慰,只听見自己的心碎。
與卡西莫相處的每一個片段是如此清晰,那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摯情不可能是虛幻的、不可能是她自行搭建的場景。
她還記得他輕松時魅力十足的微笑、憂郁時教人心疼的表情,他熾熱雙唇的觸感、堅實臂膀所提供的防護,全是她心中最美的收藏。
如果真有上帝,那麼它是殘酷的,讓她品嘗過幸福的滋味後又使一切轉眼成空……她怎麼能接受這般懸殊的結果?怎麼能?
她一點都不堅強,也沒有瀟灑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