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廢一事,與臣有何干系?」衛泱反問,臉上的笑容依舊俊雅。「前日聖上病危,各皇子們于紫宮內整夜未眠、小心看守,而太子卻在隔日姍姍來遲,不僅面未有憂色,還身染水粉氣味,甚至傳言東宮宮女投井身亡……難道天女認為,臣能左右太子的心志不成?」
太子心性狂浪眾所皆知,尤其是這幾年,益發的囂張放浪,簡直是無人能管,目無法紀!聖上幾回隱忍,卻是助紂為虐。時至今日,想必也已心灰意冷。
「那一夜,您不也進紫宮守夜了?」衛泱相信她也見過,今日卻大費周章地特意來此詢問,未免太過矯情。
「為何你會這樣清楚?」夜守紫宮,除了皇子外無人知曉,幾個嬪妃也被蒙在鼓里,怕是有個萬一會朝廷動蕩、社稷大亂。
「天女未免也太小看六神的本事了。天底下沒有永遠的秘密,除非是這一切從不曾發生。」
「四哥說,太子被廢前,六神入宮備受款待,你還曾給父皇一個卦象。宴席結束後,父皇就再也沒有面見任何人。」如今,他們也同樣得到衛泱的卜筮,但四哥卻願意將自己推向烽火處,做個孤立無援的皇子。
若是遠離了廟堂,要攏絡老臣的心自然更難,況且太子遭廢,後宮情勢已不可同日而語。這些素景都明白,所以聞承願赴沙場的消息,心都涼了。
「你認為聖上得卦文之後,心底想什麼?」衛泱坐在她身邊,語氣含笑。
素景沉默,百思不得其解,急得心口起起伏伏。
「聖上在想,這人的話是真是假,該信不該信?」衛泱將始終握住摺扇的掌心攤開,一道與天女手心相同的印記,就此現形。「聖上一輩子都在猜疑別人,縱使病重,性子也仍舊不改。」
「你……」素景的心被揪得很緊,看著那始自天朝運行以來,就鮮為人知的圖騰。她以為這世上,只有自己才是被這座天朝仰賴的人,因此顯得很孤寂。
「只要為人,就必定有其弱點。」
素景迎向那雙幽暗的黑眸,隱隱透著一股深不可測的光采,莫名覺得顫寒。「衛泱,你好狡猾。六神入世,天朝動蕩不安,如今順利入得廟堂,難道你對天下一點都不動心?」
「得天下,臣要何用?」
「六神入世,又有何意?」素景反問,問得相當尖銳。「你真甘願只屈居于人臣之位?」
衛泱收回掌心,展扇輕搖,印記隱沒于搖扇中。「天朝不該為一人所有,帝王生于民心之中,這才是六神入世的主因。」
「衛泱,四哥需要六神相助。」盡避她不明白四哥怎會在此刻選擇離開宮廷,可素景仍舊一心期盼,在曲終落幕之後,兄弟之間的情誼仍在。
她明白這場爆斗不可避免,因此希望承能全力以赴,四哥向來心思縝密,做事相當沉穩,性子也敦厚,素景相信若他坐上帝位,絕對是民心之所歸。
「你也要縱身跳入這場漩渦之中嗎?」衛泱反問她,沒想過她對這事竟是如此熱衷。
「我還能有選擇嗎?」素景明白自身的處境。「若是其他皇兄登上帝位,就難以保全所有手足。」
「四爺就能嗎?」
「至少,我是了解四哥的。」素景說得堅定,幾乎不假思索。「其他人我不敢說,但四哥的心我是明瞭的。這些年來,他不明爭,即使暗地里有人和他斗,他不過也是防範著。」
「四爺敦厚性溫,難道真的讓人信以為真了?」衛泱說得極為輕佻。「一個沒有野心的人,就不會為朝廷想多、想深,甚至想要力挽狂瀾。」
假使說六神在等待入世的最佳時機,承不也和他們一樣,都在等候未來的天時地利,才能促成眼下的人和!
素景沉默,明白他的意思。但這一句話,反而讓她深思起來。
這些年來,自己真曉得他是怎麼想的嗎?他在她面前,永遠是俊雅溫儒的模樣,有功不爭、有利不搶,十二弟對他毫無貳心,八哥見他水火不容,太子對他處處提防。
若說一個性子淡如水的人,真會有人待他這樣嗎?素景不敢再想得更深了。
「衛泱,四哥願赴沙場,不是你獻給他的計嗎?」
「是四爺自己的意思,臣從未干涉。」衛泱高深莫測地笑。「這就是您說的,凡事不爭不奪的四哥嗎?如果他沒有想得這樣深,就斷不可能做這樣的決定。」
「我不懂,他離朝廷這麼遠,八哥……八哥絕對會伺機拉攏老臣,到時遠在天邊的他,又怎能得到朝廷的支持?」說不準這一去,有沒有命可回都不曉得。
「聖上下旨,實則是為了平息守夜的眾皇子心中對太子的嫌隙,二來是掩去東宮平白無故鬧出條人命的風波。這台階,是聖上的一番美意,可惜太子無能,無法意會。」因此,便注定遭到廢黜的宿命。
「可四哥,難道是替太子哥哥爭口氣?」素景不懂,承何必強出頭。
「天女听過‘以退為進’嗎?」衛泱從來不認為定賢王真是俊儒風雅,反倒認為他城府極深。「太子遭黜,宮斗已在所難免,但不表示鳳王爺就得坐上這龍位。眼下,四爺避開這場風暴,一來是要看清眾皇子的心意,二來是要養精蓄銳,暗地里豐長自己的羽翼。」
承此刻下的這步棋極為奇險,卻下得相當出色,更能讓六神名正言順地輔佐他。而花復應和富璟丹早就領旨,助定賢王承率兵親上北境,如此一來,四皇子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手握軍權。
在眾皇子極力爭奪懸而未決的太子之位時,承卻已經洞燭機先、掌了兵權,無論朝廷百官心底向著誰,他也無須向任何人低頭。
「這樣說來,十二弟才是孤立無援的人。」
「不如說是考驗十二爺的真心。」衛泱含笑,這話又狠狠地掐住素景的心。「這世上最善變的就是人心,最可怕的,也是人心。」
素景看著他,那張風采萬千,卻極為世故的臉龐,正說著挫傷她心底的話。好半晌,她無言以對。
「您要記得,人心深似海,不可測也探無底。」
人心深似海,不可沒也探無底……
這個人,真是她的四哥嗎?為什麼今日,她會莫名地感到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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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景立在殿外的玉踏床上,心底惦記著衛泱說過的話,遠遠看著率兵親征的承,在天壇上著戰袍、佩長劍,正威風凜凜的祭祀天靈。
殿堂外,軍旗獵獵作響,赤色的旗幟掩去湛藍的天色、震天價響的鼓聲,聲聲擊得又猛又烈,回蕩在天地之間,告祀神靈庇佑天朝龍子平安歸來。
她不應當出現于此,但卻因為出征的對象是承。
聖上龍體微恙,所以未能前來觀禮,而幾個皇兄冷眼看著祭祀天靈的承。目光冷得像是冬令的雪地,但有的卻面有喜色。素景立在一旁,看得可是清清楚楚。
這一別不知有多久?素景不敢想,若多想,只會更膽戰心驚。
多少一代梟雄在沙場留下的,不過就是個英名。
直到承祭完天,和皇太後稟安,再與幾個朝中大臣話別後,最後才來到素景面前。一見她眼里含淚的模樣,心頭不覺一軟。
「哭什麼?」見她面有憂色,他隨即展顏歡笑。「不信四哥可以風光地班師回朝?」
「四哥,一路平安!」盡避他的心意素景明白,可這決定不是兒戲,是攸關生死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