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這總比不知不覺好吧?」倘若真是如此,厲老大也未免太過可憐。
柳緒緹撐著面頰,黑色的馬尾隨著她的點頭搖頭而舞動,身上那套白色雪紡洋裝,將她的年齡往下拉得更小,尤其是她的大眼靈活透亮,即使現在充滿煩惱,也仍舊嬌俏動人。
邵儀鳳看的出來,厲海嚴這幾年將柳緒緹保護得極好,好到她毋須嘗到人間疾苦,只要專心一意地愛著他、想著他,不必掛念其他瑣事。
「他待我很好,好到讓我覺得愧疚,要是我未來無法回應他的感情,那他呢?他該如何自處?」她再自私,也得為厲海嚴著想,她無法繼續漠視眼前的深情。
「感情的事,其實很難說,妳別先替自己設限,免得到時想踏出步伐,又提不起勇氣,那是很可惜的。」邵儀鳳沒有點破,倘若柳緒緹真的對厲海嚴無情,又何必在乎他的心情?「而且妳家老大的個性,其實比他那張尊容溫馴很多了。」
這是邵儀鳳的經驗談,這麼多年來,她只見過厲海嚴偶爾皺個眉而已,盡避他本人毫無惡意,旁邊的人照樣膽小到被嚇得心驚肉跳。
「他是個好人,一個很容易讓人感動的男人。」他的體貼溫柔,其實真的無話可說,柳緒緹比誰都明白,全放進了心底。
讓她遲遲不肯向厲海嚴靠近的原因,或許只是她太在乎那份被遺失的記憶。
邵儀鳳聳聳肩,不再給她壓力,一旁的古董電話剛好響了起來。
「您好!寂寞芳心咖啡店……厲老大?晚安。」沒想到話筒另一端是厲海嚴,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怎麼了?」听他的語氣,好像有些緊張。
一听到是厲海嚴,柳緒緹正襟危坐,連表情也變得不如原先輕松。
「你問緒緹嗎?噢,她當然……」
柳緒緹死命揮著手,拼命用唇形告訴邵儀鳳,要她別說出自己的去處,至少暫時不要。她還不想回家面對他。
「啊……我有客人要結帳,先不說了。」邵儀鳳見到最後一桌客人拿起錢包走向櫃台,正好讓她當掛電話的借口。
喀嚓--
幣上電話,邵儀鳳俐落的敲著收銀機,在最短的時間內替客人結算消費,還不忘一邊瞪柳緒緹好幾眼。
送走最後一桌客人,已是午夜十二點半,邵儀鳳關掉店內的燈光,掛上營業結束的招牌。
「妳想害我被妳家老大追殺嗎?」邵儀鳳不滿的抱怨著。
「我陪妳打烊不好嗎?妳有個可供奴役的清潔女工使用耶。」柳緒緹趕緊走進吧台內,動手清洗剩下的杯盤。
「妳家老大找妳找得急,還是打個電話給他吧!」
「晚一點妳再送我回去吧!我只是不想麻煩他,這陣子我悶得發慌,妳多陪陪我。」
對柳緒緹來說,面對失去某部分記憶的自己,她其實相當惶恐不安,有時甚至會有沮喪的無力感。她害怕遺失的記憶中,包含了她對厲海嚴的承諾。
正當兩個女人合力完成店內掃除工作時,店門猛地被人推開,厲海嚴黝黑的面容布滿憂慮,一向冷峻的鳳眼里藏著恐懼。
「儀鳳,緒緹她人不見了!」看著正將椅子抬到桌上的邵儀鳳,厲海嚴情緒很激動。「我找了她一整夜,就是沒見到人,她是不是離家出走了?」
「呃……」邵儀鳳臉色一陣青白,難得見厲老大如此慌張。「緒緹她呀……」
邵儀鳳縴指揮向吧台內,想解釋自己的罪行,柳緒緹正巧自店後面走出來。
「儀鳳,我已經替妳將廚房收拾好了,還有最近該補貨,妳做蛋糕的材料撐不了幾天了……」
「呃……剛剛來不及跟你說,緒緹一直都在店里面。」邵儀鳳干笑,瞧厲老大臉色青了一半,眼神冷冽得駭人……唉,她做啥要蹚這渾水呀?
柳緒緹一抬頭,就見到厲海嚴站在自己身前,濃眉擰緊,雙眼直勾勾的鎖著自己。
厲海嚴抿緊唇,拳頭收緊,他找了她整晚,舉凡她平日愛去的書店、餐廳,甚至是附近熟識的鄰居,他都親自去找過。他像個無頭蒼蠅般,漫無目地的搜尋她,最後才想到「寂寞芳心」。
「對不起,我出門前應該留下字條的。」柳緒緹回避他的目光,她似乎真讓他動了脾氣。
厲海嚴面色鐵青,著手替邵儀鳳將店內椅子收到桌面上,藉勞動平息心中整夜緊繃的壓力。
他以為她拋下自己,一聲不響地離開了這個家。又擔心她根本是出門忘了回家的路,迷失在某個街角也說不定……厲海嚴不斷地告訴自己要鎮定,才發現自從她失憶之後,他整顆心從沒平靜過。
「厲老大,你帶緒緹回家吧,這里我來就行。」邵儀鳳出面打破此刻僵硬的氣氛。
厲海嚴將所有椅子搬完後,拿起一旁的拖把開始拖地,好似沒這麼做,心頭就會不舒爽似的,他埋首拖地,每個角落拖得仔細又干淨。
其實見到她人在「寂寞芳心」,厲海嚴除了放心之外,更領悟到自己根本舍不下她,他不願騙自己,也不想見到她勉強的模樣。
遲早有一天,夢會醒、心會碎,而她也終將離去……
厲海嚴拖完地後,將拖把水桶拿到廁所內,洗完手,走到柳緒緹面前。
「很晚了,我們回家吧!」他牽起柳緒緹的手,已不管是否會引起她的困擾。
柳緒緹帶著歉疚和邵儀鳳頻頻道歉,就這樣一路被厲海嚴拉出「寂寞芳心」。
回程路上,車內的氣氛悶得透不過氣,柳緒緹透過車窗的倒影看著厲海嚴,明白自己太任性妄為。
她應該在一開始就讓儀鳳說明自己的去處才對。她想要偷點自我的空間,相信以厲海嚴的個性也會大方成全。
見他充滿憂心又恐慌的眼神,柳緒緹終于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是多麼堅定而不可摧毀,彷佛他的世界只為她而運轉。
當厲海嚴站定在眼前,柳緒緹還以為會被他狠狠罵一頓,卻沒想到他只開口說了句--我們回家吧!
他真的將她納入羽翼了,並且真的為她遮風擋雨。面對他無微不至的體貼,柳緒緹很難將厲海嚴排拒在心房外。
「厲海嚴,今晚真的很抱歉。」
他忍不住苦笑,這些天里,他最常听見她的抱歉;忘了他讓她感到歉疚;無法回應他的感情令她感到痛苦;就連她想找地方喘口氣,終究因為他的神經兮兮,而感到無所適從。
「我不希望自己的存在,成為困擾妳的原因。如果無法重新再來過,我們維持現狀好不好?」無法愛他,無妨!傍不了他未來,無妨!請她自由自在的過著快樂的日子,只要他能夠一直守在她身邊。
「我不希望你總是擔心我。」
「這是我唯一能為妳做的事。」或許這就是愛上一個人的心情,很可惜她永遠不能體會他有多在乎她。
柳緒緹不願和他爭辯,轉頭望著車窗外稍縱即逝的街景。深夜里的道路特別空曠,就像那段僅逝去他的記憶,某一部分的空蕩孤寂。
曉得她不愛听,他也很識相的不再嗦,至少她願意讓自己牽著手上車,毫無任何反抗,這已讓厲海嚴感到滿足。
一個轉彎,他們看見路旁停下好幾輛機車,一座小鮑園內數道人影穿梭,引起不小的喧嘩。
厲海嚴不禁將車速放慢,看見人數不少的少年聚集,忍下住嘆了口氣,卻在下一瞬間表情僵硬。
她順著他目光望去,秀眉皺起。少年們手里各持鐵棍球棒,圍著三名穿制服的學生,似乎能嗅得一觸即發的暴戾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