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部份的員工都認得心心,但她還是限制女兒的活動範圍,除了她的辦公室和改建後另闢的私人花園之外,其他賓客較多的地方一律禁止她去游玩。
「我剛看到她拿著一個小蛋糕往花園的方向走去了。」湘姨說。
「那我去找看看。」向柔淺笑道︰「謝謝你,湘姨。」
向柔步下階梯朝著辦公室後的花園走去,在飯店擴建之初,他們特地請設計師保留所有「茉莉會館」最初的特色,也記錄著兩姐妹與過世雙親最溫馨的記憶,如今則成了小威和心心最愛玩耍的地方。
「心心——」向柔揚聲喊道,在高大的對話樹後方瞧見心心探出頭來,擔憂的心才終于落了地。
「媽咪——」心心放下手中的繪本,用力地奔向她。
「心心,媽咪不是叫你乖乖待在辦公室里不要亂跑,怎麼又溜到花園來玩呢?」向柔配合女兒的身高蹲,忍不住柔訓了她幾句。
雖然心心活動的範圍在自家的飯店,到處都有熟悉的員工幫忙看顧,但還是令向柔緊張了一下。
「人家拿蛋糕請叔叔吃嘛!」心心解釋道。
「什麼叔叔?」向柔好奇道,只顧著和心心講話,全然沒注意到花圃前一抹高大的身影朝著兩人走過來。
「就美國叔叔啊……」心心說。
向柔循著心心指尖的方向望過去,瞧見厲呈韞慢慢地走過來,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纏著。
她怔怔地望著厲呈韞,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他;還以為經過昨天那席不算愉快的談話後,他已經辦理退房離開飯店了,沒想到他居然還在,而且還跟心心踫了面。
心心對厲呈韞說了什麼?
他又對心心的身世了解多少呢?
她透氣的臉蛋刷上一層驚惶的蒼白,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媽咪,叔叔跟超人爹地一樣都住在美國,我剛剛念了超人爹地的故事給他听了之後,叔叔說下次也要教我騎腳踏車喔!」心心笑咪咪地說,沉浸在可以學騎腳踏車的喜悅里,完全沒有意識到兩個大人之間的暗潮洶涌。
聞言,向柔的心漏跳了數拍,眼底閃過驚慌,深怕女兒的童言童語讓厲呈韞聯想到什麼。
她不能讓他知道太多關于心心的事。
她不要他更多的歉疚,更不要成為他的負累。
「媽咪,我可以跟叔叔學騎腳踏車嗎」心心夾在兩個大人中間,仰頭發問。
「心心,外面風大,跟媽咪回屋子里。」她刻意閃躲厲呈韞投來的探詢目光,牽起心心的手,急欲返屋。
厲呈韞注意到向柔和心心同樣擁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秀氣的鼻子和瓜子臉,五官和神韻極為相似,難怪乍見心心時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頗愕然,完全沒有想到心心會是向柔的女兒。
依稀記得他決定離開台灣的時候,向柔才剛大學畢業沒有多久,如今竟然已經成為媽媽了——
心心是向柔的女兒。
但,父親的角色在心心的生命里卻是空白的。
心心對父親的形象和記憶全來自于向柔繪制的繪本,而繪本里的故事卻翔實記錄著他和向柔青澀的過去。
只是那些年,他心底住著另一個女孩,忽略了向柔對自己的執著,直到那一晚的恣情放縱……
「向柔!」他心口一緊,喚住她急欲離去的步伐。
她背對他,輕愣了一下,衣角被心心扯住了。
「媽咪,美國叔叔叫你……」心心提醒道。
「有事嗎?」她凜容,眼色淡漠地望著他,故意用一種不冷不熱的語氣說道,表現出一點都不想和他敘舊的姿態。
「心心她——」他的視線落在心心童稚的笑顏上,澀澀地開口。
「不是!」她的心房猛地驚動狂竄起來,不假思索地打斷他的話。
「不是什麼?」他清朗的眼眸直望進她的心田,她太過急切地下論,給了他一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心心,你先去椅子那邊坐著,媽咪跟叔叔說一下話。」她故意支開心心。
「好。」心心點點頭。
陽光篩過扶疏的綠林,葉面閃爍著光亮,心心小小的臉龐也閃爍著愉快的光影,乖馴地坐在長椅上,翻起故事書。
「心心是誰的孩子?」厲呈韞一改往常溫文儒雅的態度直率地說。
他知道提出這樣的問題會傷了向柔的自尊,但一想到心心可能是自己的孩子,歉疚的情緒便如浪潮般襲來,教他胸口一窒。
「心心是我的孩子,我一個人的孩子。」她雙手掄拳,語氣堅決。
「向柔……」他望著她。
他眼底的愧色再度刺痛了她的心。
「如果心心的話有讓你聯想到什麼,那純粹是你的錯覺,她的出生與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她深吸口氣,雙眼自與他交纏的視線中掙開。
「但是你畫給心心的那本繪本里……」盡避她極力否認,但繪本里「超人爹地」的形象和故事都指向他就是心心父親的事實。
她堅決否認,隨口編了理由說︰「心心是我在美國念書時,和一個留學生發生的意外,當時我和他都太年輕了,他不想要,也承擔不起這樣的責任而我選擇離開,選擇留下心心。」
她說得篤定,仿佛這些故事曾經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一切與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為什麼要把我畫進那個故事里?」他提出質疑。
「那只是一個故事,一個我用來哄騙心心的故事。」她閃躲他的質問,故意轉移話題,用一種近乎尖銳的語氣說︰「厲呈韞,你還記得當年你為什麼選擇離開嗎?」
揪心的沉默落下。
他無言以對,俊臉上有著明顯的狼狽。
「既然當初選擇離開,那就把你的決定堅持到底不要再來這里打擾我們的生活。」她話說得又輕又寒,堅硬地把他推離自己的世界。
她目光定定的盯視著他俊挺的五官,他還是一貫的溫文儒雅,笑容還是一樣的和煦,一個細微的表情就足以牽動她所有的心緒,教她忍不住心動……
不管分隔多少年,在她眼底他仍舊是她愛過的那個厲呈韞,舉手投足還是斯文有禮,若真的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不愛她。
他不愛她。
思及此,她的胸口仿佛被狠狠掐住,痛得快喘不過氣來。
厲呈韞難堪地定在原地,完全找不到話回應她。
是啊,當初是他說回憶太苦、太痛,再也無力負荷,所以殘忍地撇下她。
「心心,跟媽咪進屋去……」向柔走到長椅旁,收起繪本,一手拎起提袋,一手牽著心心,經過厲呈韞身邊時,她臉上沒有笑容,裝得很冷漠,別開眼不看他。
「美國叔叔,再見!」心心朝著厲呈韞揮揮手。
厲呈韞伸手想扣住她,卻又意識到自己早已失去了資格……
是夜。
大雨像是綿密的細針般,降落在城市的每了隅,在玻璃帷幕上留下一道道濕淋淋的水痕。
厲呈韞躺在飯店的大床上,听著淅瀝瀝的雨聲,輾轉難眠,索性起身走到吧台前,為自己倒了一杯酒。
下午,他和向柔結束談話後,辦了退房手續,轉而下塌在秘書替他安排的「西爾飯店」。
當他拿著房卡,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時,仿佛也跨進了時光的長廊。
同樣的飯店,同樣的雨夜,再度勾起起他的回憶,他想起紀向彤對他敘述自己如何愛上另一個男人,而他卻又是如何陷入向柔的懷抱里,逃避內心的沉痛……
第3章(1)
六年前
「西爾飯店」附設的鋼琴酒吧里播放著爵士樂,黑人歌手沙啞低沉的嗓音伴著鋼琴獨奏,听起來有幾分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