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抹瑩亮的月光鑽進窗簾的縫隙,映瀉在深色的櫸木地板上,小小的兒童床鋪放著海綿寶寶的床單,床頭掛放著一只應景的紅色聖誕襪。
紀向柔和五歲大的女兒心心一同挨蹭在小小的兒童床上,兩人親昵地貼靠在一起,翻閱著兒童繪本。
「心心,故事講完了,該睡覺了喔!」紀向柔合上兒童繪本,哄著女兒睡覺。
「不要啦,人家還不想睡,媽咪再講一個故事給我听嘛!」心心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楮,膩在紀向柔的懷里撒嬌。
「那心心想听什麼故事呢?」拗不過女兒的央求,紀向柔只得答應她。
心心立即掀開被毯,溜下床,從書架上取出一本繪本,遞到紀向柔的手里後,又鑽回被窩里。「我想听SuperDaddy的故事!」
紀向柔瞧見自己繪制的繪本,驀地,一陣隱痛浮上心口。
「快說爹地和媽咪認識的故事給我听!」即使這個故事心心已經听了數十遍,但依然對那個未曾謀面的SuperDaddy充滿了期待與憧憬。
「這個故事媽咪說過很多次了,心心要不要改听別的故事呢?」紀向柔放輕語調,努力掩飾內心的痛楚。
她一直以為時間會是最佳的良藥,直到遇到他……她才明白原來有些傷、有些痛,是永遠沒有解藥的。
「我就是要听這個故事。」心心非常堅持。
「好吧!」紀向柔寵溺地模模女兒的額頭,攤開自制的繪本,開始講述故事。「在很多年前,當媽咪還是一個中學生時,成績非常不好,于是外公就替媽咪找了一個家教哥哥,每個星期都來教媽咪數學和理化,還教媽咪騎腳踏車……」
「媽咪的家教哥哥就是Daddy對不對?」心心睜大黑白分明的眼楮,興奮地追問細節。
「對。」紀向柔點點頭。
當初為了滿足女兒對父親的渴望,于是紀向柔將她和他相遇、相識的過程畫制成繪本,當作是睡前讀物,偶爾念給女兒听,讓心心知道自己不是被爸爸遺棄的小孩,還天真地編了一個爸爸遠行的理由。
「所以Daddy就愛上媽咪了對不對?」心心听得很專注,還不時發揮豐富的想象力。「然後媽咪也愛上Daddy,于是就有了心心!」
心心笑得一臉燦爛。
紀向柔逸出一抹苦澀的笑。如果她和他的故事真如繪本那樣圓滿,那麼心心的父親欄上還會是空白的嗎?
從遇上他的那一年開始,她就一直默默地守在他的身後,期待愛情的降臨,等著他愛上她,沒想到等到的卻是傷心。
她,只是他成長歷程中的一幕風景,不在他的人生藍圖里。
他心底住著另一個人,他的愛全給了另一個女生,她連替代品都不是,也沒有嫉妒的權利;因為他愛的人是紀向彤——那個從小愛她、疼她、保護她、照顧她的姊姊。
「媽咪,所以SuperDaddy是為了打擊壞蛋,維護世界和平,才坐飛機去美國的嗎?」心心翻到繪本的最末頁,一個男人坐上了飛機遠行到美國。
她看過很多超人電影,里面的「美國」有許多奇奇怪怪的大壞蛋,都得靠著超人來擺平,心心想,她的SuperDaddy一定是忙著打擊壞蛋,肩負維護宇宙和平的重任,才會沒有時間回來看她。
「是啊!」紀向柔心虛地附和。
當初為了解釋「他」缺席的原因,于是她將他的形象畫制成超人,沒想到心心卻誤以為自己的爸爸真的是超人,偏偏她沒有勇氣對女兒說出他遠行的理由。
她怎麼能說,當年他決定離開是為了逃避她的愛……
「好了,心心,妳該睡了,媽咪還有幾項工作要做。」紀向柔合上繪本,催促女兒睡覺。
「媽咪晚安。」心心乖巧地說。
「晚安。」紀向柔俯身在女兒的額頭印下一個吻,幫她拉好被子,捻熄大燈,僅留一盞小小的床頭小燈。
心心听見媽咪掩上門的聲音後,鑽出了被窩,一臉虔誠地望著掛在床頭的聖誕襪,喃喃地在心里說道——
親愛的聖誕老公公︰
我的名字叫心心,紀愷心,今年五歲。
我是一個乖寶寶喔,媽咪說乖寶寶就可以拿到聖誕禮物。
聖誕老公公,我今年想要的聖誕禮物就是希望SuperDaddy回到心心和媽咪的身邊!雖然維護世界和平很重要,但心心真的很想念Daddy!
還有,我家沒有煙囪,如果聖誕老公公要把Daddy送回來的話,可以按門鈴嗎?媽咪說不能隨便給陌生人開門,所以我們可以約定一個通關密語嗎?就說心心的SuperDaddy回來了!
心心對著聖誕襪祈禱完後,才又一臉滿足地鑽回被窩里。希望在聖誕節當天醒來時,她的願望就會成真……
第1章(1)
罷下過雨的街頭,柏油路面上汪著一灘水漬,厲呈韞抬眸望了望陰霾的天際,彷佛游蕩在一座灰色的迷離城市里。
櫥窗里閃爍的霓虹燈將這座灰色的城市裝綴上一層絢爛的光彩,街心上呼嘯而過的車流和喧囂的喇叭聲將厲呈韞的思緒拉回現實,他怔了怔,凝望這座既熟悉卻又陌生的城市。
闊別六年再回到台北,厲呈韞佇足在街頭上,徘徊在新與舊之間。老舊的眷村和公寓拆除了,蓋起了一棟棟嶄新的大樓,為這座城市增添了繁華的新風貌。
當初走得篤定堅決,還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來台北,沒想到總公司執意要他回台接任研發部副總經理一職,讓他又回到這座令他遺憾又心碎的地方。
他漫無目的地在街頭游晃著,走過了喧囂嬉鬧的馬路,彎進巷弄內。巷口的咖啡廳種植著一盆盆綠色植物,空氣中飄散出的淡淡咖啡香氣沒有留住他的腳步,反而是對面的一家燒烤店吸引住他的注意力。
回過神來之際,厲呈韞已經推門而入,在服務生的帶領之下,被安置在靠窗的雙人座上。他攤開琳瑯滿目的菜單,卻不知道該如何點餐,也不記得自己曾愛過這里的哪一道菜。
曾經,這里是他跟初戀女友紀向彤最愛來的地方,她在這里許下要嫁給他的願望,但隨著他遠行到美國攻讀碩、博士後,距離稀釋了愛情的濃度,青春的誓言也灰飛煙滅了。
癟台旁的牆面貼著一張一張的拍立得照片,留住了許多情侶親密的合影。厲呈韞起身走到牆前,企圖在密密麻麻的照片中尋找他和她的合照,來回找了幾次,始終沒有見到兩人的合影,倒是在角落的位置瞧見紀向彤和一個男人及一名年約五、六歲大的小男孩的溫馨合照,空白處還有用簽字筆寫著的話——
小威、媽咪和爸爸到此一「吃」∼∼
在那稚氣、歪歪斜斜的字跡下,還俏皮地畫上了無數個卡通笑臉,印證了他們一家三口幸福美滿的景象。
當年他愛過的女孩已經成為了人母,有了屬于自己的家庭。
兩人相愛的事,彷佛僅是一場夢。
往事,終究如煙。
不管再深、再痛的傷痕,總會在時光的洪流中逐漸痊愈。
這幾年,他很少很少想起紀向彤,甚至記不起她的模樣,倒是常常想起另一個女孩的臉龐,想起她眼眶泛淚,卑微地說——
厲大哥,我可以等你嗎?
紀向柔。
他心底最深的負疚。
他常常想起紀向柔,想起她故作堅強的笑顏,想起她的眼淚,想起她卑微地懇求,想起自己冷絕殘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