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醫生,你難得休假還要陪我來這里,真是不好意思。」映雨的臉上漾著一抹輕淺的笑容。
「叫我景曜就成了,一直喊我汪醫生,會讓我犯職業病,忍不住想看診。」汪景曜邊自我調侃邊走向前,體貼地幫她推開店家的玻璃門。
「謝謝。」她拄著拐杖,跨進店里,抬頭看著琳瑯滿目的拼圖,大部分都是由世界名畫或著名插畫家的作品制成。
「你的興趣是拼圖?」汪景曜好奇地問。
「不是我要拼的。」她專注地巡視滿櫃子的拼圖。
「那是……」
「要送給牧大哥的,」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從數位相機翻拍的照片。「他書房牆壁上的這幅拼圖缺了一塊,我想買幅一模一樣的送他。」听到她的答案,汪景曜的心倏地往下沉了幾分,狀似不經意地找話題閑聊。
「你喜歡他?」映雨微微一怔,連忙搖頭,怕他會瞧見她心里的情愫。「你想太多了,是因為牧大哥他收留我、照顧我,我想為他做些事情回報他。」害羞的她,不想讓人知道她偷偷愛慕瞿牧懷的事,小心地將這份純摯的感情藏在心里,當成是自己的小秘密。
映雨完全沒發現她灼紅的耳根,早已泄漏了她的口是心非,而這些全都讓汪景曜看在眼里,一抹惆悵的失落感滑過他的心頭。汪景曜看著她蹣跚地越過其他客人,在窄小的通道里找著拼圖,即使知道她是為了瞿牧懷,那嬌弱、執著的模樣還是令他好舍不得。
「我幫你把照片拿去櫃台問店員,會比你在這里找還快。」汪景曜收拾起失落感,對她提議道。
「謝謝,那請你幫我問問看這是誰的畫。」映雨將手中的照片遞給他,一跛一跛地跟著汪景曜的步伐,走到櫃台前面。
「你好,我想找這幅拼圖,請問你們這里有嗎?」汪景曜將照片遞給店員。店員接過照片,看了一下。「抱歉,我們店里沒有這幅拼圖。」
「那你們有看過這幅拼圖嗎?知道這是由誰的作品復制成的嗎?」映雨忍不住湊向前詢問。
「抱歉,我從來沒有看過。」店員將照片還給她。
「謝謝。」得不到任何線索,她一臉落寞地走出拼圖店。
汪景曜擔心她累,帶著她來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廳,點了兩杯女乃茶和草莓松餅。
「這里的伯爵女乃茶加了佛手柑,味道特別香,你試試看。」
「謝謝汪醫生。」她勉強擠出一抹笑容,而目光卻還是落在桌面的照片上。好奇怪,這幅拼圖的畫究竟是復制自誰的作品,為什麼她查閱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插畫家和拼圖網站,都找不到一樣的畫呢?
「還在想拼圖的事?」汪景曜試探地問。
她將照片收進背包,輕笑道︰「只是有點失望,不過謝謝你陪我逛街,改天換我請你吃意大利面。」
「好啊。」他爽朗地點頭,拋開心中不愉快的芥蒂。
她切了一塊松餅送進嘴里,漫不經心地嚼著。
汪景曜從外套的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這是你上次托我找的心理醫生,魏醫生是我在醫學院的學長,他曾經發表過一篇關於解離性失憶癥的論文,對於這方面頗有研究,如果你決定要去看診,我可以幫你約診。」
「謝謝汪醫生,我再考慮一下。」她接過名片;小心地放進皮夾里。自從大雷雨那天作了場和男人爭執的夢境之後,她常常想起那個男人,可是每次都記不起他的臉。
她翻過書籍,知道「解離性失憶癥」的患者在潛意識里將最痛、最苦的記憶強迫性地選擇遺忘,如果她喚起的記憶,是既難堪又痛苦的遭遇,她該怎麼辦?
究竟是現在一片空白的江映雨比較好,還是強硬喚醒過去的記憶比較好呢?而她遺落的記憶里會有瞿牧懷嗎?
冬陽帶著些許涼意,從四面八方映照進來,空氣中懸浮著微塵的顆粒,還飄散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綠地上有幾個穿著藍色衣袍的老先生和老婆婆在做運動。
映雨在美國時,完全不知道瞿牧懷計劃要並吞父親的資產,而江振達伯寶貝女兒擔心,也絕口不提。等到她和瞿枚懷回台灣定居後,才發現公司大部分的資產已經都在他的手中,她曾經苦苦哀求他撤手,別毀掉父親一生的心血,但他執意報復的心態,一再地傷了她的心。她無肋地掙扎在父親與丈夫的過往仇恨之中,陷入左右為難的窘境里。
而江振達在公司遭到瞿牧懷並吞之後,生了一場大病,接著被醫生診治出罹患阿茲海默癥,病情急遽惡化,除了喪失智能外,連日常生活也需要有人幫忙照顧。
她在主治醫生的建議之下,將父親送到這間有專業醫護人員設備的療養院,讓父親得到最好的醫療照顧。
映雨車禍之後,瞿牧懷一肩扛起江振達在療養院的昂貴醫藥費用,並且將江家所有的資產全都轉到她的名下。而每個星期六早上,瞿牧懷總會開車送她來療養院探視江振達。
「爸,我是映雨,我來看你了……」映雨坐在江振達的面前,看著他白發蒼蒼,兩眼呆滯地看著桌上的積木,不停地重復著相同的動作。
鼻梁上的墨鏡遮去瞿牧懷眼里的懊悔,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她的人生也不會亂成一團,他隔著鏡片靜睇著她美麗的側顏,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嫻熟地喂江振達吃粥。
「爸,我喂你喝點粥,嘴巴張開一點……」映雨耐著性子,拿起紙巾拭去他嘴邊流淌的口水。江振達一臉木然,絲毫沒有反應,一逕地堆放桌上的積木。
「爸,你今天感覺怎麼樣?有沒有按時吃藥?」映雨放下碗,清麗的臉上掛著一抹脆弱的微笑,繼續跟他說話。
「我車禍受傷的左腿已經痊愈,走路不用再拄拐杖,那你也要听護士小姐的話,乖乖按時吃藥……」不管江振達有沒有听見,映雨還是像往常一樣,向他報告生活的近況。
瞿牧懷臉色緊繃,看著她溫懦地承受這一切。如果他不曾走進她的生命里,也許她現在還是綁著馬尾,全身充滿活力,熱情地奔走於紐約大大小小的美術館,為藝術家策劃藝展。他不只辜負了她的愛、也傷害了她的心,甚至於毀了她的人生。他靜睇著她,整個人籠罩在深深的歉疚里。
映雨按照醫護人員的指示,按摩江振達僵硬的手部肌肉,清澈的大眼楮盈滿哀傷,繼續自言自語。「爸,等你身體再好一點,我用輪椅推你去外面曬曬太陽好不好?」
因為愧疚,瞿牧懷終於學會寬恕,漸漸放下對江振達的憎恨,只是這份悔悟覺醒得太遲,他傷她傷得太深了,深到他沒有勇氣再靠近她。
「爸,我現在過得很好,不只牧大哥很照顧我,我也交到了一好朋友,像是骨科的汪醫生,還有幫我做復健的實習醫生衛達熙,他長得很可愛,也很會說冷笑話……」映雨愈說愈心酸,明明知道江振達什麼都听不進去,也不會有任何反應,她還是執意傾訴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好像這樣父親就能參與她的人生,也就不會感覺那麼寂寞不安。
瞿牧懷的目光從窗外游移到映雨的身上,專注而憂傷。
聆听她的話語,愈听愈心酸,他好想再愛她一次,卻害怕他的愛會再帶給她傷害,他只能守護,無法再更近一步。
半晌,醫護人員推開門板,走了進來。「江小姐,探訪的時間到了,我要帶病人去做復健,麻煩你們下星期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