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臥羅煞
窗外,暮色正緩緩的罩下來,黃昏的余暉,讓眼前蓊郁的樹林,充滿一種淒涼而神秘的美。
衛韶楓立在窗前,任漸暗的天光,一寸寸、一縷縷將他的身影吞噬。
這三個月來,他的記憶始終沒恢復,只是隱隱覺得,有件重要的事,等著他去做。
每每思及此,他心里不免有一股難喻的惆悵。
只是當山寨里的弟兄左一句少寨主、右一句少寨主,以及那個雙目失明的父親對他給予的關愛時,他心里那份忐忑、不安與懷疑,總是在無聲息中被壓抑下來。
「少寨主,您要的斗篷奴婢給您找來了。」
衛韶楓回過神,接過小丫頭手中的墨色斗篷。「秋草姑娘,麻煩你了。」
山上的氣候比平地涼,自從身上的大病初愈後,他氣虛的身體似乎不太能適應這氣候。
看著他俊逸溫雅的模樣,那約莫十歲,名喚秋草的小丫頭,萬分不習慣地戰戰兢兢道︰「服侍少寨主是、是秋草的工作,少寨主不用跟秋草客氣。」
其實連衛韶楓自己也不明白,他為何會如此多禮,更無法釋懷自己與整個山寨的氣質,為何會有如此格格不入的感覺。
為何他的思維會存在著文人的想法?理不清的疑惑讓他不得不對自己的身分產生極大的懷疑。
他真的是「臥羅煞」的少寨主嗎?
兀自沉思了好半刻,他才緩聲說道︰「我這說話方式,怕是根深柢固,你多包涵。」
秋草聞言,滿心惶恐地驚呼道︰「少寨主別這麼說,秋草服侍您,或許可以長點氣質。」
她知道,少寨主在十歲那年便出門學功夫、讀書,氣質一定和他們這些粗野人不一樣。
唇角噙著一抹淡笑,衛韶楓溫和地問︰「對了,關于上一回我同你提的……」
倏地,秋草心頭一陣忐忑,結結巴巴地道︰「有、有,少寨主的包袱在回寨那日弄得又髒又濕,陸爺當時把包袱丟給秋草,要秋草清理干淨……」
衛韶楓抬起眉。「里頭的東西還在吧!」
他想,包袱或許是他唯一可尋回記憶的東西,如果……里面的東西還在的話。
秋草被問得一愣一愣。
她的反應讓衛韶楓的心一促。「怎麼了?」
「里頭的書本全被雨淋濕了,秋草把它擱到廣場曬干,沒想到、沒想到那天小狽子沒把雞給顧好,書本就、就被啄得破破爛爛……」
小腦袋垂下,她愈說愈小聲,儼然已做好了被責罰的打算。
衛韶楓一听到那淒慘的書況,心里竟然有一股說不出的濃濃心疼。
他濃眉緊擰著,溫和的笑靨里有淡淡的無奈。「你說書被雞啄得不成書樣?意思是……你把書給丟了?」
「少寨主,秋草知道錯了。」秋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瞪視著眼前驚懼的小臉,他覺得腦海里一團混亂,復雜的情緒在胸口翻騰著。
衛韶楓原以為留住包袱,過往的記憶就能留住一線生機。
看來,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也罷,你起來吧!」
秋草偷偷覷了他一眼,鼓起勇氣道︰「如果少寨主不介意洞洞書……奴婢、奴婢可以把書給拿回來……」
「怎麼拿回來?你要同雞搶書嗎?若沾滿雞糞怎麼辦?」他啼笑皆非地問。
秋草猛地一愣,腦中掠過的是沾滿雞糞的洞洞書,猶豫了好一會,她才豁出去道︰「如果少寨主真的想拿回書,秋草可以‘糞’不顧身!」
「‘糞’不顧身?」衛韶楓朗聲大笑。「好一句‘糞’不顧身。」
秋草眨了眨眸,尷尬地強扯出笑容。「少寨主,秋草用錯成語了嗎?」
「沒錯,只是稍嫌粗俗、白話了些。」衛韶楓溫徐地點出缺點,語氣卻沒半點嘲諷的意味。
「秋草是粗人,沒讀過書,不懂成語。」
「沒讀過書……」衛韶楓竟覺得心頭有一股莫名的感覺潮涌而至。
「想讀書嗎?」
「嗄?!」她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擺了擺手。「秋草不敢奢望,陸爺把秋草撿回來,秋草已經很感激了,不用讀書!」
他蹙起眉,不是很認同她的說法。
「若有機會,想讀書嗎?」
她搖了搖頭,笑得傻氣。「少寨主別為難秋草了。」
衛韶楓高深莫測地彎了彎嘴角,腦中掠過許多想法地斂眉沉吟,細細思索。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離寨太久,所以對「臥羅煞」沒半點歸屬感外,他對山寨以打劫為生更是無法認同。
他的寨主老爹曾同他說過,等他恢復記憶後,會把寨主之位傳給他……那他是不是能不遵循父志,繼承山寨惡習?
他能否藉由教書講學,為這山寨月復中無墨水、滿嘴粗話的草莽英雄,洗月兌血液里那山賊流匪的本質?
或許……有些異想天開,但腦子里竟莫名覺得自己有教化世人的責任。
思緒流轉至此,衛韶楓已暗自做了決定。
在他神思恍然之際,門外突然傳來粗魯的敲門聲。
衛韶楓回過神時,秋草已俐落地上前應了門。
「少寨主,寨主要您到前頭去一趟。」陸本魁走進屋子,大剌剌地咧嘴笑著。
瞧他臉上詭異的笑容,衛韶楓輕蹙起眉。「發生什麼事了?」
陸本魁頓了頓。「好事。」
「好事?」
還來不及思索,秋草像怕被少寨主逮著似地,飛快的沖出房外。「秋草馬上幫少寨主找書。」
衛韶楓還來不及眨眼,小丫頭已跑得不見人影。
「喲!這小丫頭怎麼了?」完全感覺不到危機逼近,陸本魁興然說道。
怔然地望著小丫頭逃命似的身影,衛韶楓瞅向陸本魁,不疾不徐地問道︰「陸爺,您讀過書嗎?」
陸本魁有些疑惑地抬頭看他,愣了愣。
不待他回答,衛韶楓也知道自己問了個笨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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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羅煞大廳
衛韶楓一踏進大廳,眼底立刻映入一派熱鬧的喧嘩情景。
此刻風運雷氣勢凜然地坐在大廳那張鋪著虎皮的雕花木椅上,與眾弟兄們痛快暢飲著。
這般飲酒作樂的情景,著實與他身上謙謙君子的氣質格格不入。
他杵在原地,還來不及開口,寨中兄弟發現他的存在,霍地朗聲喊道︰「少寨主來了!」
頓時喧嘩聲驟止,瞎了眼的風運雷喊了聲︰「風小子!」
「風老……」他懊惱地怔了怔,怎麼也擠不出最後一個「頭」字。
听他的爹說,他們父子倆向來不喊彼此。
他喊自己的爹——風老頭。
他的爹喊他——風小子。
老頭和小子,代表父親與兒子……偏偏他怎麼也沒法兒習慣,不管他再怎麼強迫自己,到嘴的話總是像有意識般,硬是把風老頭改成風老先生。
當時,他的爹還為此勃然大怒,而他則時時警惕,不敢再喊錯。
風運雷心情正好,沒心思細听兒子喚些什麼,揮手吆喝道︰「來、來,給少寨主一碗酒。」
衛韶楓步向主位的下一席,疑惑地問︰「慶祝什麼?」
「哈哈!當然是賀你準備當新郎。」思及此,風運雷豪邁自在地朗笑出聲。
衛韶楓撩袍入座,接過弟兄遞過來的一大碗酒。「新郎?」
唇角揚起得意的笑弧,風運雷撇唇道︰「是啊!你要有個漂亮的小娘子了!」
多年前,在他尚未成為「臥羅煞」寨主前,「凜然鏢局」的宋五郎曾救過他一命。
為了報答宋五郎的救命之恩,他甚至為「凜然鏢局」押了半年的鏢,完成了幾趟鏢。
因緣際會下,兩家訂下親事,在兒子歸寨前,他已至「凜然鏢局」同老友討了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