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還提!」宋鴻珞甩了甩手中的抹布,用她那一雙充滿恐懼的水杏明眸,蠻橫地瞪著他。
他敬謝不敏地退了一步,漫不經心地抬眼看了醉花塢一圈後才問。「你為什麼會來這里?」
沒料到他會這麼問,宋鴻珞愣了愣,輕抿的唇角蕩著不馴。「這是我的事。」
唉!好心被當成驢肝肺,袁浪行不以為意地淡淡挑眉。「姑娘的良心,應該被狗啃得只剩一丁點兒大了。」
他修長的指連同眯起的眸,刻劃出她的良心大小。
「哪有……」那麼小!她極力否認,儼然像個耍賴的孩子。
瞧著她孩子氣的模樣,袁浪行再一次朗聲大笑,不知為何在她面前,他的情緒總不須掩飾,沉重的心情因此舒緩了些。
他的笑聲朗朗在四周回蕩,卻一如往昔,給她一種笑不由衷的感覺。
宋鴻珞尚未來得及細想,後堂的簾子倏地被掀開。
杜鐵生端著幾道簡單的下酒菜,一瞧見堂中狀況,立刻加快腳步上前探間。「珞兒……怎麼了?」
「呃……」她愣了愣,一時間她竟有些迷惑,不知該如何界定老浪的身分。
杜鐵生聞言揚了揚灰眉,只覺眼前的客人……似乎不像一般客人。
見宋鴻珞一臉為難,袁浪行攤了攤手,一臉惋惜地道︰「我花了一百兩買酒,可惜酒被──珞兒姑娘,很不小心地失手摔爛了。」
原來姑娘的閨名是珞兒,幾次巧遇,他都沒能探問芳名,而此時他刻意加重的語氣,竟似沉吟。
可惡!宋鴻珞因他的多嘴賞了他一記白眼,這油滑狡詐的家伙絕對是故意的!
「什麼?一、一百兩?」杜鐵生咽了咽唾液,被這天價給怔住了。
他沒想到,宋鴻珞竟是做生意的好手,杜鐵生守著醉花塢,賣春三釀這麼多年了,他可未曾開過這麼高的價錢呢!
「當然,物以稀為貴,浪爺是識貨之人,自然不吝嗇那區區幾百兩銀子。」她拚命地吸氣吐氣,直到唇邊蕩出一朵可人的笑靨才不疾不徐道。
即便她仍不明白,為何這無賴身上會有那麼多銀子。
「值得。」袁浪行跟著她蕩開一抹附和的笑,別含深意的眼神落在她的唇上。
宋鴻珞當然明白他話里的涵意,心一跳,粉靨瞬間赧成一片。
迎向她的臉,袁浪行腦中有短暫空白,姑娘那甜美的笑顏讓他無法招架。他相信,只要姑娘的唇角隨意一揚,他便會義無反顧地醉死在她的笑容里。
在兩人心潮暗涌之際,杜鐵生完全不察有異地笑道︰「爺茗酒之品味極高,‘春三釀’是敝坊的鎮坊之寶,絕不浪費爺的一百兩。」
「酒未喝,就有一股芬芳清香撲鼻而來,光聞酒味便可知此酒口感必定豐腴柔潤,可惜姑娘方才灑酒祭了天地。」袁浪行面帶微笑,語氣里有十成十的遺憾。
「請爺能見諒,待我再入窖取一壇酒過來。」
「有勞。」他不慍不火,朝老者拱手一揖。
宋鴻珞瞪大眼望向杜鐵生。「生伯!」再給他一壇,豈不便宜了他嗎?
「甭急,生伯去去就來。」杜鐵生徹底誤解。
宋鴻珞撐著額,啞口無言。
「怎麼?珞兒姑娘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看?」他好笑地打量著她,疑惑的語氣有著十分故意的莞爾意味。
她沉下臉,抬起下巴嬌叱道︰「你這無賴,拿了酒就立刻給我走。」
袁浪行無奈地朝她攤了攤手、眨眨眼,笑容炫得讓人睜不開眼。「我不能留下嗎?」
「不行!」她斬釘截鐵地道。
他垂首低低吐了口氣,沒頭沒腦地嘟噥了句。「珞兒姑娘對老浪真冷淡,枉咱們還是舊識。」
「不準你喚我的名!還有,咱們只見過幾次,不算舊識。」再這麼同他斗嘴下去,她的心定會失控淪陷……
袁浪行毫不在乎,只是一逕地笑問。「那……要直接喚你娘子嗎?」
受夠他捉弄她的輕薄言語,宋鴻珞幾乎要尖叫出聲。「你要敢這麼喚我,我會撕爛你的嘴!」
他捂起嘴,一臉恐懼。「我才吻了你的小嘴兒幾下,不用這麼狠心吧!」
宋鴻珞清亮的杏眸瞪了他一眼,有些語無倫次地咒嚷著。「你、你你……你無賴!」
「我知道。」看著她氣得鼓起腮幫子,袁浪行貼近她耳畔低喃道︰「好,不逗你,拿了酒我就走,成了吧!」
可人的姑娘幾經他刻意的逗弄,已無當日他在京城初遇時的神色自若,那不經意流露出的傻愣愣模樣,竟讓他有幾分醺然。
唉!真是糟糕……他似乎太喜歡眼前的姑娘了。
宋鴻珞嚅了嚅唇,還未來得及回應,便見杜鐵生提著一壇酒,快步走向兩人。
「有勞爺久候。」
「多謝。」袁浪行接過酒甕,兩道深邃的眸光望著宋鴻珞,好半晌,才舉步離去。
「爺請慢走。」杜鐵生畢恭畢敬地立在原地,以客為尊地送客人出門。
見杜鐵生送走了酒無賴,宋鴻珞暗暗松了口氣,霍地松懈的思緒竟讓她有些站不住腳。
她輕擰眉,伸手撫了撫被他吻過的唇,紊亂的思緒再一次興起波瀾。
情況似乎超月兌了她的掌握,她不懂,為何老浪會突然出現?為何老浪會吻她?難道……這一切真的只是為了戲弄她?
她悄然輕嘆了聲,揉了揉瞪老浪瞪得發酸的眼,頭昏、心亂、腦發脹。
直到袁浪行瀟灑地離開,杜鐵生這才瞥了眼她紅暈未褪的臉笑道︰「珞兒小姐的酒量還得訓練,光聞酒香,臉蛋便醺得紅通通、站不住腳,將來釀起酒來,還不醉倒在甕邊嗎?」
宋鴻珞無力地翻了翻眸,天知道,她真正臉紅的原因有多麼難以啟口。
「呵呵,不打緊,總是會習慣的。」杜鐵生包容地笑著。「不過話說回來,小姐真的收了他一百兩?」
她頷了頷首微笑道︰「這一百兩夠咱們買麥糧釀酒了。」
杜鐵生憂心忡忡地喃喃道︰「一壇酒一百兩實在夸張了些,萬一那位爺反悔了怎麼辦?」
恍然間,她打了個冷顫,心頭浮上一股不祥的感覺。
是啊!依那老浪無賴的程度,他絕對會再回來,只是目的不一定是要回那一百兩……
***
原以為袁浪行很快便會上門討回一百兩,沒想到宋鴻珞這一等,竟等了大半個月。
即便她不願承認,但為他牽掛、擔憂的心緒卻益發嚴重。
宋鴻珞知道自個兒一定病了,患的正是相思病。
雖然每回見到他時,她總忍不住損他、與他斗嘴……但隱在心下的情懷卻是悸動得讓她無法漠視。
她不得不慶幸,在這大半個月內,她沒多余的時間去思索袁浪行莫名反常的行為、更沒空去想他,因為腦子里充塞的,盡是釀酒的一切。
白天,她在杜鐵生的輔佐下,開始參與釀酒的制造過程,晚上她則熟讀杜家的「釀酒記本」。
她好不容易從紊亂的釀酒技術中理出了點頭緒,杜鐵生卻在多年獨力撐起醉花塢、累積的疲憊下,不堪操勞地病倒了。
這一日,近黃昏時,宋鴻珞先到酒房察看杜鐵生前天方封好蓋子、以棉被包裹保溫的紹興酒,才準備到前堂收酒旗、關好門。
她的腳步才至門邊,眉便擰了起來。「你怎麼就睡在門口?」
瞧他豪放不羈的醉態,宋鴻珞胸口不自覺地漫著股無形的痛。
袁浪行抬了抬眉,醉眸懶懶地拂過眼前她可人的面容。「我要買下醉花塢里所有的‘春三釀’。」
春三釀沒讓他醉三年,卻讓他足足睡了三日,若依照他過去的性子,他定會上醉花塢好好理論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