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一臉郁悶凝重,翔韞回頭拍拍他的肩膀。「你不用擔心我,既然做了決定,就表示我想得很透澈,就算要我拋棄一切換取粗茶淡飯,我也無妨。」
像他這樣的身分地位,娶妻納妾必定是不可避免之事,再者看盡妻妾為傳宗接代而衍生的爭寵戲碼,他更不想委屈聶雲棠。
「你這個不孝子!」
翔韞翻了翻眼,為自己做了反駁。「不要忘了,我阿瑪有八個兒子,五個女兒。」
他的語氣平淡異常,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威勢。「每一個人都有想要的東西,我也不例外。」
騰鐸無語,知道翔韞說得並沒有錯,打從他認識翔韞以來,他便知道翔韞是特別的。他向來知道自己要什麼,更不同于一般王公子弟,仗著家世胡作非為,他會做這樣的決定,真的不意外。
「我娶個反清義士的武娘子,你娶了個青樓女子當福晉,若要說我怪,你也正常不到哪兒去。」他故意加重語氣,大有深意地望著騰鐸。
騰鐸臉上閃過難堪,唇邊隨即揚起淡淡的笑弧。「既然執意如此,我能說什麼?不過……當時我會與若水結為連理,該歸功于你。」
想當初,是翔韞硬拉著他到「四季樓」擷菊的。
翔韞一丁點都听不出騰鐸話里的意思,反而喜孜孜地討賞。「所以該是你回報我這個媒人的時刻。」
他冷冷揚起一抹笑,怎麼也沒想到,最後竟是他最好的朋友,為豫親王府彌補了這一個遺憾。
「在這之前,我要上龍升樓吃早茶!」
他語塞,沒好氣地瞥了翔韞一眼,雖然他可以理解翔韞的想法,但關于騰玥的下落,他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
「格格的情況怎樣?」
「燒已經退了,出了一身汗。」
翔韞擺了擺手︰「你下去吧!」
婢女福了福身,臨出門前還細心地將門帶上。
翔韞絞干溫熱的棉巾,坐在榻沿,輕緩地擦拭著她額上的薄汗。
她那雙水澈的眸輕闔著,長長的睫毛在雪白的面頰上投下柔軟的暗影,緊抿的菱唇及披散在枕上的墨發,添了幾分孱弱的柔美。
聶雲棠朦朧中感覺有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撫著她的臉頰、她的發,眼皮微微顫動,掀開眸,映入眼底的是翔韞溫和的笑容及那雙寫滿愛憐的深眸。
她微蹙眉,待模糊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晰,才擠出一抹嘶啞的低嗓。「你怎麼還在這里?」
「等你醒來、確定你沒事,我才會走。」
聶雲棠撫著他透著一絲疲憊的俊顏,她為他心動也心痛。「我不值得讓你這樣為我。」
他似乎看出她的不安,微微一笑,親密地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值不值得在于我,不在于你。」
聶雲棠怔怔望著他,因為他眸底呼之欲出的深情,心里掠過一絲恐懼地想帶開話題,翔韞卻突地打斷她的話。
「我要看你。」
「什……什麼?」
「我要看真正的你。」
她淒然扯出一抹苦笑︰「看我做什麼呢?」
「至少讓我知道,我愛上的人是什麼樣子。」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你真要看我?」萬千思緒在心中輾轉而過,迎向翔韞執拗的眸光,聶雲棠深吸了口氣,猶豫了片刻才問。
「對!」他一臉堅決,一副沒得商量的表情。
聶雲棠莫可奈何地輕嘆了口氣。「扶我到妝鏡前吧!」
她的話讓他雙眸一亮,興奮的神情,就像個期待分到糖的小孩。
半刻後她坐在銅鏡前,不容許自己泄露內心的顫抖,靜靜扯開覆在臉上的人皮面具。
銅鏡中模模糊糊地折射出一張美麗的容顏。
取下人皮面具後,聶雲棠呆呆地看著鏡中的人,心頭反倒覺得陌生。
銅鏡里的五官輪廓是她真正的面容,雖然眉宇間仍留騰玥格格的影子,但她知道這是她的面容。
讓她心悸的是,取下人皮面具後,她恢復原有的面貌,心卻不屬于聶雲棠。
翔韞微怔,定定望著聶雲棠羞怯的雪顏。
聶雲棠被他瞬也不瞬的眸光瞧得心里悸動不已,不由得斂下笑意地嗔道︰「你還要看多久?」
「呼──」他夸張地撫著胸口頻喘氣,甚至不正經地勾起她柔美的下巴,發出嘖嘖聲。
她有一張神似騰玥格格的臉,殲眉杏眼、膚白若雪,不同的是她比騰玥多了股英姿颯爽的氣息。
連那一雙晶燦的眸光也像有生命般地,在她的眼底燃燒,亮得人無法逼視。
瞧他浪蕩、輕佻的模樣,她又羞又氣,忍不住敲了他一記。「總是沒半點正經的。」
「是實話,你好美,真不愧是我的心肝兒。」他暈陶陶地開口,實在懷念她這又嗔又怒的模樣。
被他這一贊,聶雲棠的心里頭蕩起一片又一片的漣漪,細致的臉蛋驀地透出若有似無的暈紅嬌色。
「誰是你的心肝兒來著?」她沒好氣地反駁。
翔韞朗聲笑了笑地扳過她的縴肩,將她攬抱進懷里。「說真的,你和騰玥有七分像呢!」
「是嗎?」擺月兌不了的事實讓聶雲棠的心猛地一沉,她逃避似地,縮進翔韞溫暖的懷里。
就讓她任性這一刻吧!偎入翔韞的臂彎里,她用力汲取著他身上讓她安心的熟悉淡墨香,幾乎有種賴在他懷里,永遠不想起來的錯覺。
「以後在我面前,不許藏下你的喜怒哀樂,知道嗎?」
他沉然的笑嗓振動她的耳膜,震得她的心惆悵萬分。
「以後……」他知道他們不會有以後,聶雲棠微微扯唇,表情虛弱而苦澀。
「對了,我要給你一樣東西。」
突地,翔韞拔下長年戴在指上的翠玉扳指,在妝匣內找到了綴飾的絲絡,穿過翠玉扳指,戴在她的頸上。
她又驚、又喜,整個人僵在他懷里。「這……」
玉色純美的翠玉扳指殘留著他指上的余溫,靜靜躺在她的領間,穿透衣料,偎燙她的心。
他握著她的手,凝視她的眼楮低聲說道︰「這是給我最愛的女子,答應我,永遠不要拿下來!」
她的笑凝滯在唇邊,心顫的錯覺震得胸口只剩下濃濃的悲哀。
滿洲人發跡于關外,騎射時扳指戴在指頭上墊著,會在射箭拉弦時,保護手指。
她知道,那通體碧綠,線條滑潤的扳指對翔韞而言,是多重要的飾物。
「這是我的名字。」他獻寶似地指著扳指的一側,刻著漢文及滿文的「韞」字。
「為什麼要給我這個?」聶雲棠回視著他黝黑眸底的溫柔,心里的悸動,夾雜著無言的心酸。
「我要你等我。」翔韞不由微微一笑,整張臉瞬間煥發出飛揚的神采。
「等你?什麼?」他眼底的真誠與堅定,讓她瞧得有些迷惑。
听到她茫然的語調,翔韞重申道︰「對,等我。」
陡然間,他臉上毅然決然的神情,讓她瞧得心慌得緊。
她臉色一白,努力讓自己冷靜地問道︰「你、你做了什麼決定?」
「我只是做了與你長相廝守的準備。」
「不,我不嫁你。」聶雲棠猛地一驚,知道他的決定,一顆心卻再也平靜不下來地低喃著。「我沒辦法……」
「我知道你不適合王府的生活。」他唇邊懸著雲淡風清的笑容。「所以……你可以帶我浪跡天涯。」
「我不能!」她詫異地瞪著他,不敢相信他竟做出這種打算。
察覺到她垮下臉,翔韞討好地贈在她面前問︰「你嫌棄我嗎?」
「這不是嫌棄不嫌棄的問題,而是你我根本不合適。」吞咽著喉間無形的緊澀,聶雲棠試圖力挽狂瀾,讓他打消念頭。
他與她本來就不該有交集,翔韞從小養尊處優、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他如何能適應一般平民的市井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