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來不及歡喜,女兒竟一聲不吭地蜷曲著身子背對她,這莫名的冷淡,頓時讓充滿憐愛之情的老福晉感受到濃重的沉寂。
「女兒只是困了。」聶雲棠的聲音由錦被中悶悶地傳來。
老福晉拿她沒轍,沉了片刻才語重心長地開口。「也罷,你先歇著,待大夫來了再喚你。」
聶雲棠一听到「大夫」兩個字,便倏地翻起身,扯住老福晉的衣角。「額娘,我病好了,不見什麼鬼大夫!」
她是假病非真病,若讓大夫一眼識破她身強體壯、無病無痛,那她的戲可就甭唱了!老福晉不明究理地瞥了她一眼後,好半晌才柔聲勸道︰「讓大夫瞧過,額娘才安心。」
听著老福晉關切的語調,聶雲棠內心的那一股酸苦味兒莫名地翻騰了起來。
老福晉怔怔地看著女兒抿著唇、垂下眸,沒啥反應,暗嘆了一聲,來到了臥房旁邊的小花廳里坐下,擔憂的心緒不由得胡思亂想了起來。
女兒莫不是犯病的期間,讓什麼妖邪給迷了心竅,才會有如此反常的舉止?
第二章
傍晚,乍起的秋風讓空氣里添了股寒意。
醒後的上午,聶雲棠是在一片嘈雜聲中度過。現下大半的人撤下,寢屋里恢復原有的靜謐。
她半倚在床邊,終于能靜下心來,好好盤算著夜里的行動。
或許思緒太沉,她根本沒發現婢女正端著方才煎好的藥朝她走近。
「格格讓奴婢伺候您喝藥。」見主子久久未搭腔,婢女小心翼翼又喚了聲。「格格……」
聶雲棠回過神迎向她那雙充滿關心的眸子,酌量了好一會兒才道︰「成了,你把藥擱下,我自己會喝。」
「可、可是福晉和大夫都說,藥要趁熱喝。」婢女為難地嚅著,埋得低低的頭,幾乎要讓人听不見她的聲音。
聶雲棠細細打量著婢女,知道她若不允,眼前這婢女怕是會杵在她面前,直到地老天荒。
她不再堅持,退了一步也下了但書。「喝完了就別再來吵我了。」
所幸大夫開給她的全是補氣養生、寧定心神的藥方,就算無病也強身。
婢女聞言,皺得像苦瓜般的臉在瞬間笑開。「奴婢絕不會叨擾格格休息!」語落,她趕緊伺候著主子將藥給喝下。
半盞茶後,婢女如她所願地退出寢屋,習武者的敏銳听覺讓她捕捉到另一抹沉然的腳步聲──
腳步沉穩、節奏輕快,聶雲棠心中起了警覺,直接斷定這腳步並不屬于豫親王府任何一個人的。
「玥──」
就在來者腳步要逼近的那一瞬間,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拿起茶碗蓋子,猛地朝來者擲去。
溫文儒雅、風度翩翩的翔韞貝勒不擅武功,腳步方抵,便瞧見了朝他擲來的黑影,卻無法俐落地閃躲過去。
得到兩管鼻血「熱情」滑下的歡迎陣仗後,朝他挺直鼻梁「招呼」去的茶碗蓋子啪匡一聲,在瞬間應聲落地,摔了個粉碎。
「唉、唉……嗚、嗚……痛痛痛。」
听著對方的哀痛聲,聶雲棠眉一凜,連忙赤著腳下榻打開了門。
翔韞捂著鼻,低聲申吟,向後倒退了好幾步抗議。「嗚……玥兒妹妹你這是怎麼了?一醒來就同人嘔氣哪?」
慘遭池魚之殃,翔韞那張斯文的俊臉幾乎要飆出淚。
「誰讓你沒安好心,無聲無息杵在門邊?」聶雲棠面無表情地瞥著他夸張的反應,沒一丁點愧疚地冷冷道。
在她為取代騰玥格格的身分、潛進豫親王府當ㄚ頭時,便見過恭親王府這個排行老三的書呆子。
他斯文儒雅卻言行油滑,頂著甜死人不償命的一張嘴,把姑娘家哄得花枝亂顫、芳心悸悸。
每每見他來將軍府做客,一堆ㄚ頭們便犯了花痴癥似地為他神迷痴醉,她心里認定這只會讀死書的翔韞貝勒,跟那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王公子弟沒什麼兩樣。
翔韞滿臉震驚地望向騰玥格格,有些疑惑地喃喃說道︰「玥兒妹妹……」
那冰冷的眼、損人的言語,會是性情溫柔似水的騰玥格格該有的反應嗎?
在他的印象里,養在深閨的騰玥格格向來有一股清新溫婉的氣質。
她溫婉可人、善體人意,眼眉間不經意流露著不諳世事的純淨,讓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細心呵護。
而此刻姑娘昔日的可人不在,柔美的臉龐中竟透著幾分陌生。
為什麼?翔韞尚未來得及細思,聶雲棠一改方才的冷漠,柔聲道︰「韞哥哥找我有什麼事?」
冷冷迎向他炯然卻柔和的眸光,她內心敲著小蹦,手心冷汗微出。
她不懂,在他柔和的眸光中,為何有一股意味深長的探究意味?是她心虛?又或者是這翔韞貝勒根本不簡單?
聶雲棠暗自酌量著每一個可能,不敢掉以輕心。
「什麼事?」翔韞搔了搔頭,被她給問倒了。
他們自小一塊長大,兩家感情不錯,往來也頻繁,若真要說有事才找對方,一時間還真讓他找不出理由。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望向她因病清瘦且帶著幾分倦色的面龐,翔韞懊惱地丟出疑問。
聶雲棠被他問得一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沒搭腔,翔韞卻逕自替她的沉默做了解讀,很努力思忖著。「唔……同我玩打暗語嗎?」
誰有心思同你打暗語?聶雲棠翻了翻眸,直想跩起她的繡鞋……不!是她的花盆底鞋,直接砸向他那張俊美的臉。
真不知這翔韞貝勒究竟是哪根筋不對,難道他听不懂她不願被打擾的語氣嗎?
「晚了,不避嫌會惹人說話。」
翔韞怔了怔,無關痛癢地笑道︰「咱們一塊兒長大,說不準未來就這麼順理成章成了夫妻,還避什麼嫌。」
聶雲棠蹙起眉,怔怔地看了他半天,為何她從沒得到騰玥格格同翔韞訂親的消息?
「我同你說笑的。」翔韞不知死活地擰了擰她的鼻,獻寶似的開口道︰「別把我當硬闖了你香閨的登徒子,我書房外的蜜金棗結了果,我想你向來愛吃蜜金棗,就為你送了幾顆過來!」
他喜不自勝,炯亮的鳳眸流轉著沾沾自喜的光華。
聶雲棠望著他,一時怔住,他眼底像孩童般純真的清暉,映出她藏在人皮面具下的冷淡、晦澀。
「過來!」不給她半點喘息的機會,翔韞厚實的大手出其不意地握住她的小手,堂而皇之地進入她的寢房小偏廳。
他的靠近,讓秋風帶開了他那一身若有似無的淡淡墨香,手中的溫度,透過相觸的肌膚,傳著一股親密的味兒。
心微凜,聶雲棠臉色一變,正考慮著是否要打斷他那不知分寸的大手時,翔韞卻突地松開手,舉止文雅地抓著她的肩,將她輕推進偏廳的小椅上。「坐好。」
不明就理地被迫坐在椅子上,聶雲棠有點模不著頭緒,惱聲問道︰「喂!你到底……」
「噓!」長指貼在她的軟唇上,翔韞不讓她有開口的機會。
而此刻,聶雲棠竟像被施了法咒般,被他那一雙朗澈的星眸牢牢鎖住,竟忘了要反應、要抗拒……要避嫌。
見她這般柔順,翔韞高大的身子霍地半蹲在她面前,壓低了嗓,柔聲道︰「病了這麼久,讓韞哥哥仔細瞧瞧你,究竟瘦了多少?」
似乎是要確定剛見面時,心頭莫名升起的異樣感,翔韞仔仔細細端詳著她。
他的眸光從頭到腳,最後重回她透著清秀溫婉的眉宇之間。「很好,一點都沒有大病初愈的虛弱和憔悴,一樣美得讓人瞧了心喜。」
結束大眼瞪小眼的對視,翔韞捏了捏她的手後,朗朗笑出聲。也許騰玥沒變,變的是他看她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