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湛風微頷首,凜眉說得極為慎重。「假若你因此成為邪道追殺的對象,我會保護你。」
桐普晴翻了翻眼,對他的承諾絲毫感覺不到一丁點心動或者開心,滿不是滋味的感覺反倒在瞬間充斥心頭。
離開努拉苗寨後她不再是眾人呵護在掌心的寶貝,一切的一切全得靠她自己。
這般被漠視的感覺讓她忒是難受。
垂眸打量著桐普晴倏地低落的情緒,他逕自做了解讀。「我不叨擾你歇息了,一切待你傷愈後再說。」
發現他舉步欲走,她急急地喚︰「意大哥!」
听聞她的輕喚,意湛風頓住腳步,回身、揚眉覷著她。「怎麼了?」
先把學曲的煩事置諸腦後,她露出靦腆而尷尬的笑容。「我真的穿不慣這個,到了夜里一定很冷,定會讓我受風寒的……」
她甩了甩未受傷的手,用古怪的眼神瞧著身上這件輕飄飄、軟滑滑的衣裳發出抗議。
意湛風略頓,啼笑皆非地瞥了她,好半晌才開口︰「我會讓人替你加張被子,不會受風寒。」
就這樣?她有些失落地應了聲,說服著自己總是要入境隨俗的。
瞧著她孩子氣的反應,意湛風輕聲嘆息,不過幾個時辰的相處,他已約略能猜出桐普晴的性子。
她直爽、坦率,情緒全真實反應在臉上,要模透她的性子並非難事。
「你乖乖躺著休息,待你的衣裳干了,伺候你的婢女自然會替你取來的。」意湛風安慰道。
「要記得哦!」桐普晴漫不經心地吩咐,有些賭氣地把自己蜷縮進被子的同時,感覺到濃濃的倦意朝她襲來。
現下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強撐著意識。
打醒來之後,由原本不知意湛風是敵是友的狀況到達成共識的那一瞬間,她才感覺到,原來她已經好累、好累了!
瞧著她,意湛風不知怎地,竟又揚起笑弧。「會的,你好好休息!」
桐普晴漫不經心輕應了聲,雙眼已沉重地輕輕落下、掩覆住她清黠的眸子。
待她的思緒逐漸模糊,腦子卻仍細細將意湛風的話想過一回又一回。
恍恍惚惚當中,她明白這留在寫意山莊學「情笙意動」的擔子將有多麼沉重。
不過這不是她當初離開苗寨的打算嗎?既然意湛風有意解開兩家的恩怨,她何不順水推舟,了解兩家長輩的心願。
她……可以背負起兩家的期許嗎?
阿爹知道了會怎麼想呢?睡醒後她是不是要捎個訊息回努拉苗寨,同阿爹說說她的打算呢?
太多、太多紊亂的思緒讓她的腦袋瓜子幾乎要糾結成一團。
不想了!待她休息夠了、養足了精神,她才有氣力好好想想下一步該怎麼做!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桐普晴自語地對著自己說。
夜漸深,端著熱湯藥的婢女一進入院落,立即見著主子修長的身形杵在月下吹簫。
簫音伴著灑落在石板小徑的月光,沉沉地透著股悲寂的淒冷。
似十分習慣主子神來無影出現在各個角落吹簫的身影,婢女放緩腳步,盡量不去叨擾到他的興致。
靶覺到漸趨近的腳步,意湛風在簫管上移動的長指倏地定住,簫音驟止,他回過身問︰「給紫茵小姐的藥?」
婢女怔了怔,好片刻才頷首恭敬道︰「大夫說睡前要再加一劑藥。」
「把藥給我吧!」意湛風心一擰,眉間有著難掩的郁色。
廂房里住著個受重傷的姑娘,是他的義妹——聶紫茵。
百年來,武林人士對「情笙意動」的覬覦、並想佔為己有的野心絲毫未減,因此寫意山莊即便退居荒僻竹林,處境卻仍舊危險。
為此,意家世代子孫勤練武藝,以保寫意山莊的安全,更深居簡出不管江湖之事,以免惹禍端。
無奈半年前他替朝廷完成了一曲古歌譜,完成那一日,便遇邪道襲擊。
而當日挺身相救,救他逃過一劫的正是聶紫茵。
脈絡遭重創的她雖撿回一條命,卻也自此臥榻不起,而身為義兄的他,也因此陷入無止盡的自責與愧疚當中。
群醫束手無策,而意湛風在無計可施之下,進入苗寨偷出金蘆笙,打算以「情笙意動」為她療傷。
只是,就在他偷回金蘆笙那一刻才知道,金蘆笙與一般蘆笙並不同,唯一能讓金蘆笙吹奏出樂音的,只有桐家的金蘆笙繼承人……
「少爺,紫茵小姐怕苦,別忘了給她一顆甜梅去去嘴里的苦味。」
婢女囑咐的語調拉回了他陷入過往的思緒。
他輕應了一聲,接過婢女遞來的托盤,眸光落在仍冒著熱氣的湯藥上,心里五味雜陳。
沿著青石板,他步伐沉定地往寫意山莊的東廂房走去。
意湛風一推開門扉,進入屋內不自覺斂了斂眉,微風吹拂而過,微沁的夜風由窗縫滲入,將圓桌上的燭火吹得忽明忽滅。
他趨上前將房里的窗給關緊,拉了張圓凳坐在榻邊後,輕聲喚了喚︰「紫茵、紫茵……」
床榻上,一名女子緊閉著眸,雪白臉容及粉色薄唇透著一股柔弱氣質,呼吸輕緩且飄渺微弱。
「阿風!」感覺到義兄的輕喚,她伸出冰冷的軟荑,扣握住他的大掌,有氣無力地回應。
听到她虛弱的回應,意湛風萬般愛憐地柔聲道︰「總是這般,沒大沒小。」
從以前她就是這麼喚他,即便成了義兄妹,這稱謂還是改不了。
聶紫茵扯了扯唇,揚起笑,心里話很多,但現下卻連說句話也嫌吃力。
她總樂觀地想,一定是上天懲罰未受傷前的她,總吱吱喳喳的像只聒噪的雀鳥,所以要她學學大家閨秀的溫柔婉約。
「今天覺得如何?」
墨般的扇睫輕顫了顫,她微勾起唇。「很好。」
意湛風的臉色沉了沉,下顎繃得死緊,他看不出,她這模樣究竟有哪里好?
她的雙唇泛青、臉色猶如白臘,整個人荏弱地有如風中殘燭,仿佛只要一丁點風,便可以熄滅她的生命之火。
而這一切……只因為她為他擋了歹人致命的一掌。
眸底的聶紫茵已不似他初識時的活潑俏麗,他眉峰成巒,語調沉然地開口︰「紫茵,你要撐著……大哥已經找到習‘情笙意動’的人,很快、很快便能替你治療內傷。」
她輕揚唇,淡淡一笑。「阿風待我真好。」
她這話教意湛風喉頭一澀,似當頭受了一拳般地怔了怔。
好半晌他才艱澀擠出聲音。「別淨說些傻話,來!大哥喂你喝藥。」
悠悠眸光落在俊美的男性面容之上,聶紫茵任他扶著自己坐起身、墊著靠枕,緩了好半刻才開口︰「阿風別愁眉苦臉吶!這樣我會不開心的。」
聶紫茵知道,意湛風為了她的傷已奔波許久,向來神采非凡的俊臉上因此有了憔悴的倦容……
他為她所做的一切,讓她心疼極了。
發現她輕顰著眉發呆,意湛風心頭涌現憐惜地催促道︰「專心喝藥,若藥變涼、變苦了可別怪我。」
聶紫茵回過神,心里漫過一波波自我厭惡的情緒。
她得到心儀男子的呵護,卻也教他嘗盡了苦痛,失去往日風采……
這樣的她,實在不值得讓人費心吶!
連在竹苑里休養了好幾日,桐普晴的傷口已幾近愈合,肩膀的活動也自然了許多。
她生性活潑、原本就靜不下,待在竹苑哪都不能去已讓她悶到極點,偏偏接連著幾晚,又被這如影隨形的簫聲日夜「折磨」了好幾天。
夜里,如泣如訴的簫聲徹夜回響,絲絲沉重滲透入心——苦。
白天,意境深遠的簫聲沉郁盤旋,縷縷黯然蕩入耳畔——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