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徐徐,輕輕帶起白紗帳,呈現出一股怡人的沉謐氣息。
白紗帳內,稍早前激狂的已平復,而苗千月仍懶懶地枕在榻上,思緒迷迷蒙蒙。
平撫那意亂情迷之後,她的思緒條理清明了許多,心里的擔憂卻矛盾又迷惘地更加深了些。
雖然這幾日來,她隱約感覺厲炎對她的態度已有逐漸軟化的趨勢,只是……他們會一直維持這樣的關系嗎?
她清楚感覺到厲炎對她的渴望與日俱增,再這麼下去,她總有一天會懷上厲炎的孩子。
那……她會永遠被囚在這個小屋,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嗎?
還要多久,厲炎才會真正拋開過去,洗心革面、改過自新?
不知所措與惶恐塞滿了腦子,紊亂沉重地讓她腦門發脹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此時,一抹熟悉的曲調在耳畔盤旋——
「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誰說花衣……銀裝賽天仙,情郎偏偏醉心馳天邊……」
伴著嬉戲穿梭在湖面、蘆花間的風聲,歌聲縹緲,若有似無、似遠似近,教她辨不清這是否出自于自己的錯覺。
這首歌是所有苗家姑娘又愛又恨的曲調。
拍著鼓,姑娘輕輕吟唱的歌聲伴著眼淚與遠古的咒語,會不疾不徐隨風飄向很遠、很遠的地方……落入情郎的耳底,引發情郎的相思情蠱發作為止。
在努拉苗寨里,好姐妹雪蝶兒只要一想起未婚夫,就會哀哀地唱著這首歌,表達心中的思念。
苗千月屏著氣息,那歌聲卻消失了。
她靜靜地愣在原地,卻始終再也捕捉不到任何歌聲,難道這一切只是出自于她的錯覺?
「蝶兒……是你嗎?」
澀澀地拿起掛在頸上的雪玉笛,苗千月抵著笛,輕輕吹著屬于她們好姐妹之間互通信息的特定音律。
在雲貴地區,她、雪蝶兒、洛翩翩、及桐普晴被稱為「邊域之花」,四人更是情同姐妹。
桐普晴出生在努拉苗寨里制作蘆笙的世家,年紀輕輕便成為寨內一等一的制作蘆笙高手。
因為四人情比姐妹深,卻常處在不同地方。
為了聯絡方便,桐普晴制作了雪玉笛,編了屬于她們的特定音律,佩帶在身上,成為彼此互通信息的暗號。
洛翩翩甚至把雪玉笛拿來當鷹笛使用。
「蝶兒……是你嗎?」懷著一顆忐忑的心,苗千月抱著一絲希望吹奏著。
好半晌過後,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同時,那歌聲又飄來了——
「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誰說花衣……喲、喲,蝶兒心兒碎……喲、喲……夢里魂里牽……喲、喲……」
因為期待,苗千月的胸口劇烈起伏著。
迅速下了榻,她不假思索地走向那一扇隱形的石室,雖然歌聲飄晃不定,但她知道,雪蝶兒就在不遠的地方……
而這個地方,或許就可以帶她找到雪蝶兒!
苗千月深吸了一口氣,依著上一次的方法轉動了石室的機關,取了一只燭台,篤定地走進黑暗當中。
她走進石室,待石室關上後黑暗便迅速將她包圍,緊接著一股冷冽的風由地道襲來。
「不怕……沒事的……」她敏捷地揚起手遮住燭台,成功地擋住了陰闃的冷風,維持地道中唯一的光亮。
風聲回蕩在地道,揉著陰冷的氣息,給人一種詭譎的感覺。
苗千月暗咽下口水,謹慎而小心地移動著腳步,不知走了多久,她悚然一驚地怔住腳步。
扁線不足,她無法肯定映入眼底的情景代表什麼。
不遠處有間小牢房,牢房角落里蜷曲著一團傳統苗族服飾,在幽闃的光線下,模糊地讓人分辨不出那是人……或只是一推髒衣服。
「蝶——」方逸出的語音因為一股強大的力量硬生生咽下。
苗千月還沒厘清發生什麼狀況,下一瞬,她感覺自己被鉗制住,倒抽一口冷氣,她的心跳跟著漏了一個節拍。
「別再靠近了!」
一听到那熟悉的嗓音,苗千月僵挺的背脊陡地松懈地喚︰「炎!」
「噤聲!」厲炎扯著苗千月的手,拽著她往外走。
「放開我!」她掙扎著,在他耳畔嚷著。
「不配合,你看看雪蝶兒會怎麼死。」下一瞬,帶著厚繭的男性巨掌搗住她的口鼻,教她幾乎要喘不過氣。
心一凜,苗千月手中的燭台因為她的震驚輕輕顫抖著,倒映在地道的微光跟著扭曲變形。
「她……真的是雪蝶兒嗎?」她定住腳步,仰起臉瞅著男子戴著銀色鬼面具的臉龐。
「是不是又如何?」俊逸的臉部線條頓時僵冷,厲炎沒想到苗千月比他想象中還聰明。
由這個情況看來,她很可能不止發現了地道,更窺盡了石室里的秘密,連同他藏壓在心底深處的創痛也一並揭開。
氣氛陡然沉寂,好半晌苗千月詫異地迎向他恢復冷漠的態度,咽聲道︰「因為我在乎,雪蝶兒她……」
「與我無關。」厲炎冷冷地打斷她的話,思緒紊亂,心里暗自為她驟轉的態度做了合理的解釋。
啞聲冷冷一笑再道︰「這就是你對我態度大轉變的原因?因為同情所以出賣接近我,再伺機救回你的好友,這是你的打算嗎?」
他眸底的寒意、語氣里的悲冷直直底穿透進她的心,讓她遍體發寒地打著冷顫。「為什麼要這麼說?」
「事實的確是如此。」他面無表情地扳動機關,沉重的石門跟著緩緩移動,頓時四周大放光明。
凝著他寬大的背影,苗千月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眼前的男子是她心愛的男子嗎?
「對!我同情你,是因為我覺得你好可憐,要背負這麼沉重的過往,而悲劇是苗家造成的,自該由我償還。」
「不用你還!」厲炎在心中冷笑了一聲,即便答案已昭然若揭,厲炎仍是掩不住心中受傷的感覺。
「除此之外,難道就不能因為是我莫名喜愛上你,才做這樣的決定?」
好殘忍,她苦澀地揚唇,也曾試著要恨他,無奈隨著石室里的秘密被揭發,她的心也被引導至愛恨兩難的地步。
她無法恨他,只是愛他的心多了一絲苦澀。
厲炎微勾唇,為她眼底沾染不了一絲邪惡的清澈眸光,扯出一個毫無笑意的冷笑。
「你不用把我們之間的關系想象得如此聖潔、清高,充其量你連當個小妾的資格都沒有,更遑論要為我贖愛償罪!」
這一刻厲炎才明白,他太過放縱自己,以致苗千月一點一滴以著無形的方式將他偽裝的心分解透析。
話里的羞辱,讓苗千月的臉色瞬間慘白。
她錯愕至極地瞅著他波瀾不興的冷淡模樣,心登時涼了一半。
輕斂眉,她別過頭幽幽地開口︰「我不和戴著面具的你說話。」
「兩個都是我。」他低咒了一聲,緊抿著唇,銀色鬼面具下的臉繃著凜人的線條。
「戴著面具的是炎鬼,我愛的是還有良知的厲……」她搖了搖頭,蒼白的唇輕顫地喃著。
他握住苗千月的下顎,銳利的目光落在她難以置信的表情之上,嗤聲冷笑道︰「不要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如果真愛我,就不會這麼說!」
她捧著他的臉,淚似晨露,沁冷而純淨,話落下的同時,眼淚跟著滑了下來。「炎,告訴我這不是你,你有感覺,只是你強迫自己沒感覺……」她苦澀地喃著。
「求求你放了雪蝶兒……讓她回到他未婚夫身邊……讓她的痴情得有所歸……求求你……」
厲炎閉上眼不去看她、不去听她,心頭紛亂。
她連淚都比他聖潔。
這樣的苗千月更讓他意識到兩人之間的鴻溝,一正一邪、一善一惡,自盤古開天來便是永無止盡的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