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準走!」
他不會認錯,即便只是匆匆一瞥、即使映入眼底的是猶如老嫗的容貌,他也不會忽略雪蝶兒那雙艷波流轉的水眸,曾帶給他多麼大的驚艷。
雪蝶兒心一凜,勉強啟口。「公子真的認錯人了,請公子不要為難我這個老太婆。」
她護著軟帽,抵死不願坦誠,心里正天人交戰地期待再看他一眼。
就在此刻,巫循伸手便扣住她的手腕。「我不會認錯。」
雪蝶兒腕上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因為他的手勁再次皮開肉綻,她吃痛地低呼了一聲,根本無力掙開。「公子……請自重!」
靶覺到手心淌著濕潤與微微的刺痛感,巫循連忙松開手,眼底映入染上黑血的掌。
「你中毒了?」
第九章
雪蝶兒如遭電擊般地縮回手,即便不語,答案已昭然若揭。
「不關公子的事。」她迅速用袖口裹住手腕上的傷口,轉身就想離開。
「不準走!」巫循略施巧勁,輕而易舉制住對方的同時,她覆住容顏的軟帽順勢滑落。
當眸底倒映著雪蝶兒白發蒼蒼的模樣時,巫循張口結舌地怔愣在原地。「蝶兒?」
以往她常梳著苗族姑娘的發式,現下她卻讓如瀑般的白發垂散在縴柔的肩頭。
輕軟的白發襯得她的腰肢不盈一握,依舊美好的眉形堆蹙著憂郁,襯得她瑕白玉顏透著微青的蒼白。
巫循震懾瞅著眼前的姑娘,不明白她為什麼在短短幾個月內,卻變成了如斯模樣?
「放開我,讓我走。」因為巫循充滿詫異的語氣,她的心不由得狠狠一震。
失去軟帽的遮掩,她不知所措地亂了方寸。
她不想見他,不想吶!
雪蝶兒想推開他,偏偏猶如老嫗的虛弱力道根本掙月兌不了他的束縛。
她無能無力,只能呢喃著、嗚咽地嚅聲祈求著。「求求你快放了我……請讓我走……」
耳底落入她的哀泣,巫循感到心一陣一陣地絞痛起來。
「蝶兒,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為什麼?」他焦急的眼眸在她的臉上梭巡,難以置信的神情加深了他臉上的焦慮。
「不為什麼,雪蝶兒已經死了,你走吧!」她咽聲輕語,思緒陷入見與不見他的兩難當中。
「你希望我走?是嗎?」巫循有些難以置信地沉聲開口。「你不想見我,為的是你現在的模樣嗎?」
他不知道雪蝶兒究竟經歷了什麼事,卻可以感覺,他印象中,那個總是纏著他問,愛不愛她的愛笑姑娘,已不復存在。
雪蝶兒默默垂斂著眸,眼淚不受控制、紛然地往漫無止盡的絕望深淵墜落。
巫循抬起她的臉,迎向她被淚剔亮的水眸,堅決地開口。「我可以很明白告訴你,除非帶著你一起走,否則我不會離開。」
「你……」雖早料到見面會是如此結果,但雪蝶兒無法斷然表現自己心里的恐懼與脆弱。
她不要把她的痛加諸在她的阿循哥身上。
卻也無法強壓住心里的思念,讓自己杵在原地不去感覺、不去回應他的一切。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為什麼躲著我,為什麼?」巫循瞬也不瞬地凝著她,強迫她看著自己。
這一刻,巫循終于明白,為何身體內的蠱毒會若隱若現、若有似無。
眼前的雪蝶兒不止一頭青絲華白,體力更似年邁老婦。
蒼白的雪顏透著青白的中毒跡象,既然已經知道她受盡苦楚,他怎能放、怎忍放、又如何能放手?
面對他的逼間,雪蝶兒無力抗拒,只是眼眉低垂地不去看他流露出愛憐與心疼的神情。「你真的認錯人了。」
即便事實昭然若揭,即使謊言可笑,她也打算橫著心否認到底。
她不是美麗可人的雪蝶兒,而是隨時會撒手人寰的老婦——雪蝶兒在心中反覆說服著自己。
「好,既是如此,那你抬起頭來看著我,讓我好好瞧瞧,是不是真的認錯人。」她的話激得他胸口一陣激蕩,巫循繃著語氣開口。
淡淡的驚惶由雪蝶兒眉梢掠過,她澀然地喃道︰「公子何必為難我這個老太婆呢?」
即便極力自抑眸底流露出的極淡愁緒,還是逃不過巫循的眸。
她心神掛念的阿循哥就在眼前,而她卻已若風燭殘年。
既是如此,上天何必要他們再度重逢,再次體會那蝕心的痛呢?
她揚聲輕笑,向來清柔悅耳的嗓,此刻揉著一絲蒼老。
為什麼他不放棄?
她的笑揉著太多悲涼,比哭更讓他難受。
巫循听到這話,差點氣炸。
不管她如何抗拒,他語氣微惱地張開雙臂,萬般憐愛地將她帶入懷里。「不要這麼殘忍。」
回到「努拉苗寨」後,震撼一個一個襲來,能再見到她,巫循對上蒼有說不出的感激。
雪蝶兒僵在他懷里,感受他那自己夢寐以求的懷抱與溫柔,不知此刻是真抑是幻。
「蝶兒,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告訴我,不要再一個人承受這痛苦,讓阿循哥幫你,好嗎?」
迎向他堅定的眼神,雪蝶兒貼著他的身子不自覺靠得更緊。
她好累,如果可以不用思考,不用在乎,那她會義無反顧投入這個她所熟悉的懷抱里。
「對不起,蝶兒……是阿循哥對不起你……」吻著她揉著清香的白發,巫循喑啞的嗓,滿心的憐惜和歉疚緊緊將她擁入懷里。
為何才兩年的光陰,他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听著他刻意壓抑的激蕩情緒,唇未語,她的眼淚卻一滴一滴滑落,心一寸一寸緊擰了。
「我要解除婚約。」貪婪地想將他的面容烙進心底,她既心酸又喜悅地做此決定。
「你說什麼?」巫循喉頭一緊,有些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麼。
怯怯地迎向他深邃如潭的黑眼,雪蝶兒緩緩模索他臉上的每寸輪廓,強抑心里的苦澀喃道︰「我本就不該見你……既然見了,那就一並說清,我們解除婚約吧!」
他的面容依然俊逸、溫朗,雪蝶兒面對著這朝思暮想的面孔,為他心神蕩漾的情愫又悄悄涌上心頭,讓她的心悸動不已。
但,那又如何?
就算取出眉心那只蠍蠱毒針,也無法解開她游走全身的毒液。
他陡挑濃眉,好一會兒才道︰「我回來了。」
「那又如何?」霧眸輕斂,雪蝶兒顰眉澀澀反問。
瞬也不瞬地瞅著她,巫循壓下心頭紊亂的心緒,神情平靜地答︰「為你解毒,求得一線生機。」
「太遲了……」頻晃著頭,雪蝶兒心頭絕望的苦悶更勝的痛楚。
「蝶兒,我不求什麼,只要你回到我身邊,就夠了。」拇指捺住她輕顫的唇,巫循堅定地開口。
她深吸了口氣,不敢放縱吞吐氣息地凝著眼前的男子。「在蒼海二鬼把蠍蠱針毒種入我體內那一刻,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巫循渾身一震,有一瞬間恍然。
蠍蠱針毒是「化蠱錄」記載的古老血蠱,淬在針頭的是毒中之王,一針便可取性命。
難道,蒼海二鬼把蠍蠱種入雪蝶兒體內,為的就是讓雪蝶兒的血毒上加毒,好取來養蠍?
無視巫循震懾的神情,她揚起一抹虛弱的慘澹笑容。「因為我養蠱的能力,所以蒼海二鬼認定我的血可以養出天下最毒的血。」
「所以他們……以你身上的血,養蠍制蠍蠱針毒?」目光落在她縴腕上那丑陋的疤痕,巫循艱澀地接了話。
雪蝶兒揚唇,朝他嫣然微笑。「蝶兒心里明白自己時日已不多,研制解藥的機會有幾分再清楚不過,能再見到阿循哥,蝶兒的心願已了。」
听到她平靜的語調,巫循的心卻揪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