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容貌身份都惹人注目,大相國寺這種地方自然要回避,一路來到城北的慈淨寺,這里僧眾不多,廟宇不大,平常也是清修為主,很少參和凡塵俗事,禮佛倒是最好不過了。
拜過三進佛堂,大雄寶殿,後面便是一個小小的觀音堂,門前花木扶疏,因是佛殿,供著鮮花素果,香煙裊裊,正有一位身著白衣的年輕和尚執帚灑掃。見有人來,微轉身,合十一禮,「兩位施主請。」
武衛明不以為意,而周婉倩咋听見那個聲音,心中卻是一動,定晴望去,「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這和尚、這和尚她居然見過!
「大師……大師。」她結結巴巴的說,「是……是您嗎?」
他不是三百年前,冥河之畔,曾經授予她修行法門的那位高僧德緣嗎!
年輕和尚微微一笑,「阿彌陀佛,得見故人,不勝欣喜。」
武衛明警覺起來,這和尚有是什麼人物?居然會與小倩是故人!?仔細打量,對方年紀雖不大,卻有一種圓融通透的氣息,分明是有道高僧才會出現的佛氣。
周婉倩可不管這些,能見到故人,親切之情大起,忍不住問道︰「大師,您後來找到您要找的人了嗎?」
和尚頜首,目光轉到周婉倩身旁的武衛明身上,「女施主也終于得償所願了嗎?」
周婉倩剛要答是,卻微微遲疑,武衛明與鐘浩終究不是同一個人。
武衛明听見這話卻皺起眉來,雖然不清楚這和尚是誰,但這問題怎麼听也都跟鐘浩有關吧,平添幾分惱怒的他冷聲問︰「請問大師如何稱呼,不知何時認識我家小倩的?」
德緣瞧他一眼,微微一笑,「施主剛毅堅韌,不愧執劍而衛。然而若論覺悟正道,卻也未見得有如日月光明通透之時。」
心中一凜,武衛明真正覺得這和尚不簡單。周婉倩見他面色不善,正擔心德緣惱怒,卻見德緣轉身自供桌上取下一瓶花,抽出一支,遞與武衛明。
「施主可知這是什麼花?」
那花有睫無葉,紅艷似火,花瓣向外卷曲,長長的花蕊則微微向內收攏,仿佛許願的合掌,花香似有如無,卻極優雅。
武衛明伸手接下,卻未細看,只盯著德緣,口中冷冷道︰「不知道。」
德緣悠悠道︰「法華經有雲︰「摩訶曼陀羅華曼珠沙華」,是開于天界的紅花。」他輕輕念來,有若吟唱,「又名死者之花,相傳世人陽壽盡之時,它便是引領魂魄進入極樂世界的接引之花,施主難道不曾見過嗎?」
武衛明對這和尚神神秘秘的說話方式大感不耐煩,將花遞還,索性直接問︰「大師究竟有何指教?若沒有,我們便要告辭了。」不知怎的,他一見這和尚,心中便生焦躁,仿佛有什麼不好的事將要發生一般,恨不得離他越遠越好。
德緣似是看出他的心思,不再多言,將花重新擺回香案,轉身再看周婉倩,其盈盈孤立如當年相遇時,只是面上的歡喜卻不是當日淒苦可比,心下一嘆,天道輪回,果然不假。
他褪下腕上一串佛珠,交給周婉倩,合十一輯,「女施主前番指路之恩,貧僧無以為報,這一串金剛菩提佛珠,便送與女施主,但願女施主能消災解厄,終成正果。」
周婉倩雙手恭敬接過,一旁的武衛明卻一臉陰沉,若非那串佛珠實在不起眼,他早一把攔下!就算是和尚,他也不高興小倩收下別的男人的東西!
德緣又向武衛明一揖,「施主只能乃天之所賜,然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本,強求逆命,終非天道。貧僧言盡于此,施主好自為之。」說罷,轉身執帚,繼續在內院灑掃。
武衛明和周婉倩對望一眼,雖然對德緣的話有些疑惑,但也看出他不願再與他們交談,便順從地退了出去。
那一朵曼珠沙華,在香案上盛放,而武衛明不知道的是——
曼珠沙華,亦為彼岸花,其花香有魔力,能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
慈淨寺外。
「那和尚叫德緣?」
「是啊。」
「你說三百年前在冥河邊上見過他?!」
「對啊。」
武衛明無語,見鬼見多了,撞佛還是頭一遭。
第9章(1)
雖然武衛明拒婚已成定局,但此事的影響卻一直綿延不絕,柳麗妃倒沒有再來逼迫,可視前來勸說之人絡繹不絕,據說某位衛道的老御史甚至準備上折子參武衛明私德不檢有傷大節。
康王府也同樣不好過,流言甚囂塵上,王爺已稱病不朝,賢芳郡主將自己關在房中,整日以淚洗面,臥床不起,王妃心急如焚,一日三餐宣太醫診治,可是心病難醫,眼見郡主之病始終無起色,王菲六神無主,連算命的也一並請來,只望能卜個吉凶。
這一請,倒真請來個麻衣神相。那相士一見郡主便道︰「郡主心病,小人明白,只不過這事到怪不得佑武侯爺,實在是妖孽迷惑,難以自拔。」
一句話,本已久病無力的賢芳郡主竟然奇跡般地坐了起來,目中迸出希翼之光,顫聲道︰「你、你說什麼?」
相士微微一笑,眼中閃現詭秘的光芒,緩緩道︰「小人是說,那位周婉倩姑娘,實乃妖孽……郡主若想救侯爺,需從此處著手……」
人心啊,自古便是妖孽棲息之所,以嫉妒與憎恨滋養出鬼,又有誰能把它驅除?
四周一片白茫茫的大霧,寂靜無聲。
這里是哪?武衛明四處觀望卻一無所獲,正納悶間,濃霧卻漸漸散去,他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身在半空,俯視下方。
一間小小的斗室,一男一女,執手相望。那男子銀盔鐵甲,身上染著斑斑血跡,不用看面貌,武衛明便認出他是鐘浩,而那女子正是周婉倩。武衛明心中涌起一種古怪感覺,自己這是在做夢嗎?像上次看見恩澤寺救駕一樣?而這次又是哪一樁。
眼光轉向周婉倩,執劍她釵橫鬢亂,一身宮裝,神情雖還鎮定,卻掩不住狼狽逃命的倉惶神色——逃命!?武衛明突然醒悟,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鐘浩接下來做的事更加證明了武衛明的想法,他走向斗室左側的壁龕,小心翼翼將供奉的佛像先右轉,再提起,再左轉,待到佛像回到原位時,輕輕的機械聲響起,斗室右面的牆壁幾近無聲地分開,露出一人半人來高的入口。
地道!
那麼,這就是四百年前,燕朝滅亡之夕,兩人死別前的那一幕了!
武衛明剛為自己的發現而震驚,突然覺得有一股無法抵御的大力澎湃襲來,將他推落,眼前白光一閃,便墜入鐘浩體內……
鐘浩此時的心情,其實非常惱怒。
叛軍突然發難,勢如破竹,連下數城,長驅直奔襲京城,朝中上下一片驚慌失措,倉猝組成的軍隊居然在平叛途中倒戈,殺回京城,攻入西門,包圍皇宮。鐘浩率部退守禁城,負責堅守最後一道防線,以保皇室眾人能有更多的時間從密道逃出。身為武將,這是分內職責,更何況,皇宮里還有一個他牽腸掛肚的女人,他的未婚妻子,寧雅公主周婉倩——即使他斃命于此,也要讓她平安月兌難!
他帶領千余精銳,依靠地形,一次次擊退潮水般涌入的叛軍,浴血殊死的搏殺中,唯一的安慰就是,周婉倩此刻應已平安雖皇上離開,然而當他重新安排好防御陣勢回到宣陽門太極殿前,竟看見她夾雜在傷兵中時,簡直當場要氣暈過去。
「你怎麼會在這里!」被千軍萬馬包圍亦面不改色的冷靜不翼而飛,他抓住她雙臂大吼,完全顧不得身份尊卑和避嫌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