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婉倩臉上初時有些迷惑,明白過來後臉色發白,仿佛褪了色的花。
「小倩!」武衛明霍然起身,急切間差點掀翻了棋盤,還好顏子卿及時一手按住。
周婉倩嘴唇微動,終究沒說什麼,往後退了一步,再一步,倉皇的轉身離開。
「小倩!」武衛明再叫一聲,拔腿便要去追。
這時卻有個侍衛出現在門前,匆忙行禮稟報,「主子,麗妃娘娘急召您入宮,陳公公已經在前廳候著了。」
武衛明真想一把掐死這個屬下,「知道了!」他咬牙切齒。
最終武衛明還是堅持先向周婉倩澄清整件事才忐忑地去了宮里,是有輕重緩急,不讓她誤會當然是最重要的,只是她到底怎樣看待這件事,他卻沒有十足的把握。
武衛明前腳進宮,周婉倩後腳出府。
雖然名義上是丫頭,武衛明倒也從未限制她的自由,當然若出游都是兩人相攜,她孤身一人出府還真是第一次。可她的前後左右,明里暗里至少有七、八個侍衛跟著,事關侯爺心頭珍寶,沒人敢小心。
與往日的甜蜜相比,此時走在路上的周婉倩,心情可以用蒼涼來形容。
必于賢芳郡主的事,武衛明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以他磊落直爽的性子,不屑于虛言矯飾,所以雖然對破壞了兩人之間的好氣氛而感到惱怒,卻並未擔心周婉倩會對他有所誤會。
周婉倩也的確沒有誤會,她絕不會誤解武衛明對她的專情,然而,武衛明表明的是他此情不渝,可她所看到的,卻是這段感情乃世俗難容。
不論前生他們是如何的相愛,這一世,武衛明畢竟已經有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像他這樣優秀的男人,理應有更好的對象匹配,或許那位郡主便是個好對象,若沒有她,那郡主與武衛明未嘗不能結成神仙眷侶……而自己,海棠托魂、碧玉借形,並非人身又怎能談到婚配!
如果沒有她,武衛明應該會更幸福的生活,郡主可以長伴他左右,她的家世可以幫助他平步青雲,她可以為他延續香火,可以與他攜手老去。
然而,如果她周婉倩失去了武衛明——
思至此,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抬眼望去,街道仍然喧鬧,人群依然熙來攘往,那鋪天蓋地而來的孤獨如海浪般瞬間沁透了她的五髒六腑。如果沒有了他,她一不要待在這空曠寂寥的世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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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和宮偌大的廳堂里只坐著兩個人——柳麗妃和武衛明。相對于往日的親昵融洽,此刻,兩人間的氣氛凝重得仿佛被冰凍一般。
「事情變成這個樣子,已經沒別的辦法。賢芳郡主美貌賢淑,配你也不算委屈。」柳麗妃頓了頓,沉聲道︰「明兒,你若是怕留言毀及清譽,我自會去請求聖上親自賜婚,這樣一來,你們是名正言順,誰也不敢再亂嚼舌根。」
「我不娶她。」武衛明也沒有了同姨母打哈哈的興致,「美不美、賢不賢,那是她家的事,我說過,我不娶她。」他語調冰冷,毫無妥協的意思。
柳麗妃不為所動,嚴厲地盯著外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賢芳郡主的名節,不是可以隨便拿來開玩笑的。明兒,賢芳已算得上京城一等一的美人兒,又素有才名,我看那孩子對你頗有心意,這樣的家世,這樣的人品美貌,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他搖頭,「姨母,郡主是好是壞,與外甥都沒關系,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武衛明!」她直呼他的名字,顯然已動了怒,「你如此固執,難道就是為了那個周婉倩?」
武衛明望著姨母慍怒的眸光,緩緩點頭。他深知自己的回答代表了什麼,但是,面對唯一的親人,他絲毫不想騙她。
柳麗妃倒吸一口涼氣,「你!」她神情緊繃,「居然說出這種話來,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武衛明不語,她繼續斥責,「男子漢大丈夫當以功業為重,你是武家一脈單傳,又蒙聖上青睞,正是一展鴻圖的時候,怎能因為一介女流如此輕重不分,是非難辨,將來你有何顏面去見你泉下的雙親!?」語氣越見嚴厲。
武衛明淡淡道︰「明兒雖不才,但蒙聖上眷愛,此生必當竭盡忠誠以報聖恩,只是這婚姻之事,與建功立業沒什麼關系吧?武家以軍功近身,想來堂堂正正,明兒自問沒有丟了武家的臉。」
靠裙帶關系去升官,他武衛明不屑!
柳麗妃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這孩子……已經在官場七、八年,位高封侯的人,怎麼會有這樣天真的想法!權貴之家,誰的婚姻不是政治的一部分,哪里容得他這般任性!武家軍功再卓著,若非有她在宮中幫忙,他武衛明又何來今日的無限風光?
其實,這些官場辨則豪門規矩,武衛明並非不明白,對他來說,他從來不曾在婚姻、愛情上寄托不切實際的美麗夢想,原本再過個幾年,說不定他也會選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子,完整這場人生的大事。
餅去,在他的前途規劃里,並沒有周婉倩這個變數。
可是,天不從人願,就在他沒有預料的時候,他遇見了周婉倩。
遇見,並且愛上。
對武衛明來說,他已經擁有了這個名為「愛情」的東西,那麼,就斷不能容許任何人、任何事來玷污它!留言不行,權勢也不行!
出乎所有人意料,武衛明竟然是一個痴情種。
柳麗妃卻沒有被外甥的痴情感動,在她看來,除了武衛明被周婉倩迷昏了頭外,沒有別的解釋。按捺住怒氣,她冷哼一聲,「你看不上賢芳郡主也罷了,但我問你,那周婉倩是什麼人?來歷不明、身份低賤,你迷戀上這樣的女人,難道不是玷污了武家的門楣!」
身份低賤?武衛明覺得好笑,但這是沒法子向姨母解釋的,難道能告訴她,周婉倩是前朝的公主,是個女鬼嗎?
「沒話說了?」見他不語,柳麗妃冷笑一聲,「你以為編出那套邊疆小吏臨終托孤的鬼話能騙過誰?就算是真的,我大熙利智早已言明,立正室皆須請旨聖上禮部注冊,你以為是你想娶就娶想嫁就嫁的嗎?」
武衛明簡直要苦笑了,姨母所言固然沒有錯,可是周婉倩此時的狀況,別說嫁娶,就連長伴左右,都是逆天而行了。
「年輕人難免氣盛,明兒,你若真喜歡周姑娘,就更不該如此任性,讓她背負令你罔顧禮制的惡名。」柳麗妃放柔語氣,「再說賢芳郡主出身高貴,為人大方,必不會為難周姑娘,就讓她們姐妹相稱,娥皇女英,又有什麼不好?」
以常理而論,柳麗妃此言已是少見的寬容大度了,對這個外甥,她總是偏疼的。
可惜的是,武衛明即使理智上明白,感情上,卻絕對做不到。
「姨母,」他毫不回避地直視柳麗妃,目光清亮,「我只是喜歡小倩一人,這輩子我只會跟她在一起,如果不能明媒正娶,那麼,此生也不會有什麼佑武侯夫人。」
柳麗妃手一顫,那盞成窯五彩小茶盅「啪」的落地,摔得粉碎。
佑武侯府此時一片混亂,剛回到家就听說周婉倩出府到現在還未回來,武衛明又急又氣,忍不住大發雷霆。他即便戰事失利也從未如此暴烈,下人們被嚇得幾乎要全沖出府去尋人,同時心頭閃過四個字——紅顏禍水!
其實武衛明本不必這般緊張,周婉倩此時的身軀本是他用玉香圓幻化而成,只要他掐指一算,默念符咒,自然可以招她回來,然而所謂關心則亂,武衛明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