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卡冷了或是喝光了她會再續杯,她喝咖啡就像在喝白開水一樣一杯接一杯,反正在「花樣年華」續杯只要多花三十元,算是很便宜的了。
這是老媽的另一個堅持;她始終認為好咖啡不該用高價去哄抬,讓愛喝咖啡的人可以盡情享用是她開這間店的理念之一。
放眼整個台灣,實在很少有咖啡館會讓非招牌咖啡如此廉價續杯的。
就我所知道的,除了M速食店那種難喝的熱咖啡可以免費續杯之外,要想喝到只需多加三十元就OK的摩卡,恐怕只有「花樣年華」了吧。
「花樣年華」除了有個為了實現對咖啡的熱情,執著到簡直是個老頑固的主人外,如今還有個嗜咖啡像嗑藥嗑上了癮的怪客人──端木紫;我想,這間懷舊的咖啡館其實一點都不寂寞呢。
寂寞的到底是誰呢?很多時候,我經常在想,真正寂寞的是我們這些所謂有思想、有靈魂的人類。
尤其是端木紫。不曉得為什麼,我總覺得她是個非常非常寂寞的女子。
每次看到她,她總是一個人在座位上靜靜地啃讀小說,十分享受似地啜飲著熱摩卡。她從沒跟任何人一起出現,每次都是一抹孤單的影子,彷佛一場午後雷陣雨那樣,嘩一聲閃竄進來,然而認真去听時,卻是寂靜無聲的。
她給我的感覺,就是「寂寞」,而且是那種無聲的「寂寞」。
這世界上寂寞的男男女女並不少,但像她那樣全身上下散發出淡淡寂寞芳香的女生我卻是第一次見到。
這讓我不由自主被她吸引了。
寂寞是具磁性的吧,我想。
大學生雖然沒有像高中生那樣有一堆課業壓力,好歹也還是得去學校上課的;但端木紫卻像是根本沒在上課一樣,幾乎將所有的時間都耗在看小說跟喝咖啡上面。
據我所知,歷史系經常要交很多報告,很多?史系的學生都是被報告追殺著在過日子的。但端木紫卻是每天悠哉悠哉的,依然故我的捧著那堆羅曼史小說和咖啡談情說愛。我從沒听她說過要上圖書館找資料趕報告之類的,整個情形詭異得像是她根本不是歷史系的學生一般。
按照正常的情況,像她這樣漂亮的美眉不是在談情就應該是在說愛才對,根本沒道理會一個人窩在一間懷舊到彷佛時光倒流的破咖啡館里啃那些與現實月兌節的羅曼史小說。
因為太沒道理了,所以我更加起了好奇心。
好奇心一涌上心頭,那就是無止境的攻襲了。
我開始會去想,究竟自己是因為關心端木紫才開始好奇的呢?還是因為好奇才去關心端木紫的呢?
不管答案是什麼,端木紫這三個字的的確確是走進了我歐陽墨的生命里了。
我的失眠緣自于端木紫,一整晚,我拒絕和棉被纏綿,完全是為了思考關于端木紫為何那樣對阿妹的歌強烈反感的所有可能性。
事實上,我的失眠是無意義的,是很蠢的。
因為不管我如何窩在家中苦思,答案永遠不可能從天而降。
沒想到就在我決定蓬頭垢面胡亂套著一雙夾腳拖鞋下樓買早餐後,謎團卻在沒多久後的半個小時內被解開了。
在掙扎了幾分鐘後,我終于下定決心把從床上挪開,瞇著充滿了八分睡意的眼在三和牌簡易衣櫥前隨便抓件薄夾克──雖然說台灣的春秋是很曖昧不明的,但屬于秋的涼意怎麼都還是不該忽略它的威力,多花點氣力套上夾克總好過不小心被濾過性病毒感染吧。
我是個極度無聊的大學生,但在某個程度上還是頗懂得自愛的。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就算再怎麼百般無聊,都不應該把因為無聊而多出來的力氣發泄在幾億樂透彩金也換不回來的健康上。
標縮著脖子一路走到巷口的美而美,買了個漢堡蛋和溫女乃茶,我繼續龜行往7-11方向,打算去撈一份報紙回去和這份早餐合唱一首悅耳的和弦曲。畢竟光只有一份早餐的話,未免孤單了些。
一只腳才踏進7-11,自動門都還沒完全開啟呢,一陣尖銳的咆哮聲毫不留情地竄進我那對因失眠而顯得麻痹了的雙耳。
「把音樂關掉!我叫你把音樂關掉你沒听見嗎?!」是個女孩子的聲音,盡避那聲音正以咆哮的姿態肆虐著听覺,但還是很容易就分辨出那是個女孩子。
因為一進門就听到那女孩子要求關掉音樂,很自然的,我不自覺傾耳聆听店里放的音樂。
咦!這麼巧?是阿妹的新歌,神采飛揚。
「小姐,很抱歉,我們播放的是廣播,它要播什麼歌我也沒辦法作主的呀。」店員委婉解釋道,聲音中明顯充滿了不悅。
「你可以關掉廣播呀!快點把它關掉!」女孩緊緊摀住雙耳,把臉埋進摀著耳朵的雙手所環出的圈弧里,從大門這個角度根本看不到她的長相。
但,那個姿勢……
她摀耳的動作、她歇斯底里的咆哮,怎麼好不熟悉呀?
「小姐,如果妳不喜歡這首歌,妳大可以馬上離開我們店里──」大概是上了一整夜大夜班的原故吧,店員的聲音中帶著極度的疲倦。
店員還沒說完,女孩幾近抓狂跺起腳來。
「關掉!我叫你馬上關掉!快點關掉!」
「小姐,妳……」店員顯然也火大了,索性走出櫃台整理架上的貨品,不去搭埋那個咆哮的女孩子。
音樂的旋律才播放到中段,整間7-11里回蕩著阿妹的清亮嗓音。
我整個人都醒了過來,原先的睡意像是突然間被毀尸滅跡一樣,連個影兒都不見──因為,女孩的臉剛好在這一秒鐘里和我的眼對上。
我簡直不敢相信,那竟然會是端木紫!
一個害我失眠了一整晚的女生,就站在我面前,為了阿妹的歌跟無法作主關掉音樂的店員嘶吼。
又是阿妹的歌。上次也是阿妹的歌,這次還是阿妹的歌,還都是同一首神采飛揚。
我應該說些什麼才好呢?看樣子,端木紫是真的真的非常討厭阿妹的歌。
如果不是,好好的一個美女怎麼會在一大清早跟一個7-11的店員吵呢?
說實在的,我的想法和7-11的店員所差無幾,對于端木紫為了阿妹的歌如此激動,除了不解疑惑之外,更納悶的是她為什麼不干脆走出店外,這樣不就听不到音樂了嗎?
納悶歸納悶,在第一時問里我的唯一反應仍舊是不由自主月兌口叫出她的名字。
「端木紫。」
「歐陽墨!你怎麼會在這里?!」
在那一秒鐘里,端木紫暫時呈現半失聰的狀態,忘記了耳邊仍回蕩著阿妹的歌,雙手貼在臉頰邊對著我大喊。
只有一秒,真的只有那一秒,隨即她又陷入了抓狂的歇斯底里。
端木紫重新把手摀住雙耳,不肯善罷甘休地走到店員身邊,用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死盯著正在把架上泡面擺整齊的店員。
店員是個男孩子,也許他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但這一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臉上毫不遮掩的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眼神里透著一股異樣的堅持,彷佛在告訴端木紫他是絕對不可能為了她一個人而去把音樂關掉的。
于是,場面陷入了一種膠著尷尬的狀態,而阿妹的歌隨著僵化了的時間一點一滴流瀉到了盡頭。
終于,就在店員再度走回櫃台、而端木紫也跟著走到櫃台的同時,神采飛揚總算唱完了。
「你是耳聾嗎?!我叫你把音樂關掉,你耳聾沒听見呀?!」端木紫怒脹一張青紫的臉,雙手緩緩自雙耳處松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