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宸自小便聰明敏感,因發覺自己不願提及他的身世,便再也沒有向下追問。再加上身邊的晨星是孤兒,寧宸也就一直認為自己象晨星一樣無父無母,不再去想別的。一個從來沒有過父母與家人,更從來沒有都奢望過家庭與親情的人,一旦知道了親人的存在,那種渴望與焦灼的心情,只會比任何人更加強烈。
棒了十幾年,那種對近親血緣的渴求已勝過一切。尤其,當曾經擁有的幸福剛剛破碎。
除了這一點,他更知道寧宸需要用疲倦與忙碌填滿時間,甚至情願近乎自虐般折磨自己,好能夠暫時忘掉背上的十字架。
沒有辦法,凌馭日只有忍耐地看著寧宸每日沉默地拚命趕路,待到筋疲力盡才停下來,胡亂吃一點東西,然後繼續向前走,直至深夜。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顧寧宸。跟著他,留意他的安全,幫他打點飲食起居。否則以寧宸現在的情形,只怕凍了餓了都懶得理睬,隨便怎樣都無所謂似的,真不知道能不能一個人走出這片叢林。
一個堂堂的黑道首領,居然會淪落到保姆的地位,傳出去可不叫人笑掉了牙齒?凌馭日一邊翻動著樹枝上的水豚,一邊忍不住自嘲地想。
這幾天來,他也就跟真正的保姆沒有多大分別。寧宸只負責走路,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理。打獵,找水,燒飯,宿營,安全防衛,便全部由凌馭日一手承擔。還好寧宸並沒有拒絕凌馭日的照顧。有東西遞過來便接住吃掉,地鋪打好了便倒下睡覺,態度帶著幾分明顯的彷徨,卻沒有仇恨。
但是寧宸看向他的目光中總是充滿矛盾與茫然,停不多久便馬上移開視線,那一雙眼楮深黑沉暗,看得人心痛。
快要到達叢林邊緣的時候天上又下起了雨,連綿不斷。氣溫驟然暴降,夜里尤其潮濕陰冷。
因為持續的下雨,找不到一塊干爽的地方宿營,也沒有條件生火取暖,他們只能隨便吃一點剩下的干糧,然後勉強找塊濕得不算厲害的地方胡亂睡下。
反正快要走出去了,忍耐一下也就算數。
夜霧寒涼,地里的潮氣一陣陣泛上來,冷得徹骨。
因為陰雨,天上無星無月,夜幕濃黑得凝成一片,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凌馭日一直無法入睡。
不是因為惡劣的條件。而是因為身邊的寧宸。
雖然看不到寧宸,但是兩個人的距離這麼近,凌馭日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寧宸的狀況——不用看他都知道寧宸一直在輕輕地顫抖。
他一直記得,寧宸從小就比別人怕冷。明明是那麼生龍活虎的一個人,卻總是一到冬天就手指冰涼,無論戴多厚的手套都捂不暖。每次氣溫驟降的時候,寧宸就總是在晚上溜到他房間里談天說地,玩這玩那,有時候甚至什麼都不做,卻只是賴在那里,不說不動卻也不肯離開。直到凌馭日無可奈何地嘆一口氣,主動留他跟自己一起睡,才立刻听話地乖乖躺下睡覺。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凌馭日才發現寧宸其實是個很沒安全感的孩子,睡覺時總是睡得極不安穩,好象一直在做惡夢。也不知道他都夢到了些什麼,只看見他在床上來回輾轉,把被子踢得一塌胡涂。每次總要等他翻轉到凌馭日那一邊,本能地一點點靠到凌馭日懷里後,才會安心地放松下來,呼吸平穩地沉沉睡去。
漸漸也就成了習慣。
不只是寧宸,就連凌馭日自己,也習慣了在一個寒冷的冬夜里,緊擁著懷中單薄瘦小的身體安然入睡,感覺著緊貼著自己的微涼肌膚一點一點轉為溫暖。
那時候,寧宸才只有那麼小……卻是那麼依賴自己……
可是現在……凌馭日搖搖頭,轉身背對著旁邊的寧宸,努力想丟開擾人的回憶趕快入夢,卻怎麼也沒辦法睡得著。
寧宸大概是睡著了。他的呼吸很輕,身體一直保持著躺下時的姿勢。但凌馭日猜想他一定正緊緊皺著眉,也許還咬著下唇,這是他所熟知的寧宸忍耐痛苦時的習慣表情。
他現在一定很冷。
但他卻一直靜靜地躺在原地,微微蜷起一點身體,一動都沒有動過。
一切,真的是和從前不一樣了啊……凌馭日翻一個身,凝視著黑暗中沉睡的寧宸,不禁有點苦澀地想,那個曾經那麼喜歡親近自己依賴自己的人,大概是再也不會主動靠過來了。
無奈地低低嘆息一聲,凌馭日向前移動一下,輕輕把寧宸攬到了懷里。
熟悉而又陌生的觸感。熟悉的是身體,陌生的是溫度。
凌馭日不禁皺了一下眉。
寧宸的衣服幾乎全濕透了,薄薄的外衣緊貼在身上,觸手冰涼。怪不得他會那麼冷。真差勁,居然疏忽了這一點,就因為自己的衣服沒有濕。
凌馭日穿的是防雨的獵裝。雨剛下起來的時候他也曾月兌下遞給寧宸,卻被寧宸沉著臉用力丟回來,不肯領情。
模模寧宸身上的體溫,凌馭日猶豫一下,想了想,還是決定替他月兌掉衣服換上自己的。這樣的天氣,穿著濕透的衣服睡覺,只怕他會生病。
手指剛踫到第一粒扣子,寧宸突然毫無預兆地睜開了眼。
即使在這樣的黑夜里也仍然亮若寒星的一雙眼楮,清清朗朗。就那樣直直地看著他,一言不發,看不出情緒。
凌馭日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張了張嘴,終于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苦笑。
眼前的場面好不尷尬。
怎麼看都象是自己不懷好意,趁夜偷襲。
簡直沒辦法解釋——兩個人的身體貼得那麼近,姿勢曖昧得無以形容,凌馭日根本是差一點就直接壓在了寧宸身上。尤其是,他的手還摟在寧宸的腰間,另一只手更是剛剛好好地停在他的胸口上。
沉默。僵持的動作與姿態。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兩個人就那麼緊貼在一起靜靜對視,呼吸相通的接近。
仿佛過了一世紀那麼久,寧宸的眼楮閃了一下,好象無聲地嘆了口氣,突然安靜地閉上了眼楮。
凌馭日怔住。一時間看不懂寧宸的反應。呆了半晌,才猛然醒悟地回過神來,繼續完成手上的工作,心髒卻不受控制地愈跳愈烈。也不知是否停了太久,手指有一點微微的僵硬,一粒扣子解好幾下。細小的鈕扣在手指間來回滑動,不時輕顫。
除去寧宸上衣的時候凌馭日的動作還顯得有些生硬,後面便漸漸變得順暢,越來越快。
當帶著濕意的冰冷肌膚貼上溫熱的胸口,兩個人的身體仿佛都輕輕地顫抖了一下。
短促的貼合,輕淺的踫觸,乍合驟分。
接著,凌馭日展開雙臂,不再遲疑地緊緊抱住了寧宸。
寧宸的身體修長而結實,雖然瘦削卻充滿力量,並不顯絲毫的柔弱。然而緊擁著懷里的人兒,卻有一種莫名的憐惜與疼痛從心底升起,渾然忘卻了寧宸的身手與鋒芒,仿佛他仍是個需要保護需要呵疼需要全心寵縱的稚弱少年。
寧宸的體溫很低,冷冷的,帶著一點潮潤的水氣,就象一塊新凝的冰。赤果的肌膚光潔潤澤,並不很柔軟卻富有彈性,觸感好得讓人意外。平滑的皮膚下面是堅實的肌肉。細長的線條,優美的輪廓,隱隱蘊含著爆發力的肌肉緊繃著,顯示出驚人的力量與韌性。
還未月兌去最後一絲青澀的年輕的軀體,即使是這樣的黑夜也淹沒不了的美麗。
凌馭日的眸光逐漸轉為深沉幽暗,呼吸有一點急促。
這是這個世界上他最在意的人,現在就躺在他的懷里,如同一體般的緊密貼合。閉著眼,沒有太多表情,一副任憑擺布的平靜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