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犯了什麼錯?」
「出賣機密。」
「為什麼?」寧宸緊咬著下唇,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父親竟是這樣的人。
「起初我以為是為了錢。」凌馭日猶豫了一下,「後來才知道是因為你。當時你才四歲,‘暗夜’的敵人擄走了你,要脅你父親給他們提供情報。他答應了。」
凌馭日說得很簡單,口氣也盡量放得平淡,可是听到這一句,寧宸的身體還是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他的臉色異常蒼白,牙齒深深地陷進下唇,有殷紅的血珠緩緩沁出,順著唇角輕輕滑落。
凌馭日有點擔心地停住了口。
說啊!寧宸瞪著他,用目光催促。
「後來,他在泄漏一件重要機密的時候被發現了,老大讓我去處置他,順便把資料當場追回來。沒想到,我去的時候正踫上他們集中人手準備偷襲。當時幫里沒防備,打起來肯定要吃虧的。我沒辦法,只好一邊通知別人,一邊立刻出手阻住他們,結果差點回不來。」凌馭日輕描淡寫地說,「我被困在那里,子彈打光了,眼看就要撐不下去,你父親偷偷給我扔了一把槍。」
說到這里他突然停了停,沒有繼續講下去。
「他為什麼幫你?」等了半天,凌馭日仍然沒有開口,寧宸忍不住追問。他們兩人既沒有交情,丁桐有什麼道理幫他的忙?他應該很清楚凌馭日的來意,不出手殺他已經算客氣了。
凌馭日靜靜看著寧宸,不說話,目光猶豫。
寧宸與他對視良久,突然之間身形巨震,臉色變成一片慘白。「不是真的!」
凌馭日仍然不說話,看著一層水霧在寧宸眼中漸漸浮起,接著迅速凝成一團,卻竭力睜大眼楮維持著不肯落下。
「不是真的!」寧宸象是要說服自己一樣地啞聲重復。
凌馭日輕輕嘆口氣,握住寧宸顫抖的手,只覺得手里一片冰冷。
「不是真的!」寧宸乞求地望著他。
凌馭日閉上眼,極不情願地搖了搖頭。雖然忍不住心疼,他還是沒辦法幫著寧宸自欺欺人地騙自己。「丁桐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就算救了我我也不會放過他。他只求我保護你,我答應了。」
寧宸突然挺身站起,背對著凌馭日,「別說了!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
凌馭日沒出聲,卻也沒離開,就那麼一動不動地躺在草地上,凝望著寧宸瘦削的背影。從後面看,寧宸的肩膀竟然顯得那麼單薄,仿佛正在微微地顫抖。後背卻還是象標槍一樣挺得筆直,隱隱透出驕傲與倔強。
寧宸微微垂著頭,好象正專心地望著面前的河水。但是從凌馭日的角度卻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一點一點清亮的水珠落在他腳邊,映著斜斜照射的陽光,晶瑩閃爍。
這個發現先是讓凌馭日愣了幾分鐘,接著一顆心便開始緊緊的抽痛。
如果不是此前看到了寧宸眼中滿盈的水霧,凌馭日甚至不會相信草地上那些閃爍的光點是他的眼淚。他已經不記得寧宸曾經在什麼時候什麼情形下哭過了,印象中好象一次也沒見到。再想一想,真的,他從來沒見過寧宸的眼淚。現在看了,竟然有一種陌生感覺,好象不知道那應該是什麼。
這個驕傲的小孩啊,明明已經脆弱得不堪一擊,卻硬是不肯在自己面前落淚。象這樣的情形,究竟已經有幾次了呢?是不是,每一次都是他一個人獨自撐到最後?
一想到這里,胸口便有一種無法呼吸的悶。
餅了很久,寧宸才輕輕抬起頭,向著河邊走了幾步。他站得離河水本就不遠,現在差不多已走到河岸盡頭了,只要再邁出一步就到了水里。
寧宸沒再往前走,就站在那兒,低頭看著河水從腳下濺著白沫奔涌地流過。水流很急,沖刷著岸邊松軟的泥土,卷著樹枝和草葉停也不停地去了,什麼東西也沒留下。寧宸就對著河水看得出神,仿佛里面藏著什麼解不開的秘密。
凌馭日有點不放心地悄悄站起身,無聲無息地走到了寧宸身後。
「你干什麼?」寧宸頭也不回地說,聲音已經很平靜了。
「……」凌馭日沒辦法回答。總不能說自己擔心他跳下去。
「你放心!」寧宸只短短地說了一句。他知道凌馭日听得明白,就象他同樣明白凌馭日的意思。他不是傻瓜,更不是盲目沖動的毛頭小子,才不會干出那種于事無補的傻事來。
我知道。可是……凌馭日嘆一口氣,心里道,可是關心則亂,讓我又怎麼能夠放心得下。
很想把寧宸抱在懷里,安撫他的傷口,給他自己的關心與支持。可是不敢。今日的情形已非往日。自己的身份太尷尬,說什麼做什麼都不對,只好不開口,站得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
「我母親……現在還在嗎?」沉默良久,寧宸突然問道。
「我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寧宸轉過頭,有點不客氣地反問,「不是你從我家把我帶走的嗎?你最應該知道她的下落了。」
凌馭日苦笑,「可是我從來就沒有見過她。那時候,我是直接從敵人手里把你搶回來的。」
「所以你根本就沒管她的死活,連找都沒有找過他?」
「不是。」面對寧宸漸漸犀利的詞鋒,凌馭日停了片刻才回答,「當時你還那麼小,我起初並沒打算親手把你養大。所以我曾經試著找過你母親,想把你交還給她。可是我仔細查過才發現,你母親的存在神秘得很,幫中根本沒有人見過她,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幾時結的婚。幫里的兄弟為了家人的安全,不願意公開家人的也有不少,所以平時並沒人注意。等到我去查的時候,才知道丁桐從來就沒結過婚,更不知道你母親到底是誰。」
「那就是說,已經根本沒辦法找到她了?」寧宸眼里的光芒明顯地黯淡了下來。
「也不一定。」凌馭日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在黑道里混的人,過的都是不安定的日子,很多人不喜歡受太多約束,男女之間分分合合是很普通的事。我當時只以為他們已經分了手,她決定把你留給父親,也就沒太認真去尋找她的下落。再說,帶著你的日子久了,漸漸生出感情,後來也就舍不得再把你送給別人。」
听到凌馭日的話,寧宸抬起頭,靜靜地看了他一眼。清亮的目光中情緒復雜,親近、疏離、感激、怨恨,以及種種莫名的感情,混雜交錯地亂成一片。
「走吧。」過了片刻,寧宸突然說,「算我輸好了。我不想繼續比下去了。那個人,隨他去吧。我只想早點離開這兒。」
凌馭日點點頭,無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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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寧宸都很沉默。
他的話很少,也不大有心情理會其他的事,只是悶著頭一門心思地向前走,情緒在沉郁中帶著幾分焦躁,又有些茫然無措。
默默地跟在寧宸身後,看著明顯異于常態的寧宸,凌馭日不由得有些心疼。知道他的矛盾與掙扎,明白他的痛苦與煩惱,更知道自己在此時做不了什麼,只能看著。寧宸太驕傲也太倔強,只能任由他自己靜靜處理傷口,他無法插手。
但是象這樣瘋狂地趕路,幾乎已超出了寧宸體力的極限。
凌馭日並沒有試圖阻止他。
他可以想象得到寧宸的心情,設身處地體會他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