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輕遙想起自己遙遠的過去,心頭一陣痛楚。
「你又錯了,喝醉了醒來只會更加難受。」完顏聿笑了起來,指著自己,「比如我,現在喝醉了,待會兒醒來就會頭很疼。那些難受的事情還在心頭絲毫沒變!」
「那你為什麼要喝酒?」蔣輕遙怔然。他這是真的醉了嗎?為何說出的話又是那麼清醒?他的心是一直想醉卻醉不了嗎?
「因為我沒用!」
完顏聿哈哈大笑著,那笑聲全是對自己的嘲笑。
蔣輕遙一咬牙,拿起冰冷的茶水就向完顏聿頭上灑去。
涼透的茶水成功地讓完顏聿清醒了點。
他抹抹臉上的水漬,看了一眼蔣輕遙,「謝謝,這茶的味道有些苦,和人生一樣。我該多喝茶,品品這苦澀。」
「我沒想到你會是這樣一個自暴自棄的男人!」蔣輕遙心頭一陣微痛,發覺自己無法忍受這樣頹喪的完顏聿。
他平日不都是很自信、很喜歡戲弄人的嗎?怎麼會變成這樣?
完顏聿掃了她一眼,輕而易舉地捕捉到她眼中的憐惜。
他目光一黯,冷冷地說道︰「這世上沒人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到,你得時刻接受事實,我就是這麼一個男人。而你,不過是一個自身難保的女人。」
蔣輕遙正要出言反駁,卻被他搶先打斷,「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吧?」
蔣輕遙點點頭,仍然不滿于他那種消極的態度,卻又被他搶了話頭。
「那我們就上路吧。收拾好東西,我在樓下等你。」
說著,他走了出去。在門口的時候,他回頭,露出一個輕浮的笑容︰「很可惜,你又得和我騎同一匹馬,委屈一下吧,小泵娘。」
蔣輕遙對這一切簡直不知道是要生氣還是要沮喪,只覺得一下子發生了太多的變故,完顏聿變得太讓人難以捉模。
他有一句話說得對,她自己不過是個自身難保的女人,何苦去管別人閑事,尤其那人根本不領情!
迅速收拾好東西,蔣輕遙匆匆下樓,走向自己未知的命運。
走出客棧的時候,她不禁回頭看了一眼自己住餅多天的房間,身邊人聲嘈雜,而那寂靜的屋子仿佛是一方世外桃源,躲進去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此刻她走了出來,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未來一定是風雪連天,她害怕嗎?
攏緊衣袖,風吹在身上有些冷。
她想,她是害怕的,害怕不可預知的未來里可能發生的一切。
「上馬。」完顏聿的聲音在耳邊命令著她。
蔣輕遙默默地扶著他的胳膊上了馬,身後立刻多了一個溫暖的胸膛。
馬兒開始奔馳,風更大了。
因為有了身後的胸膛,蔣輕遙不再感到那麼寒冷。
第四章
錯過了宿頭,夜晚降臨的時候完顏聿和蔣輕遙來到了一片荒野。
「看來今天我們只能露宿野外了。」
完顏聿抱她下馬,讓馬扎休息去。
他找了棵大樹,鋪一些衣服在地上,找來干柴點燃當作篝火取暖。蔣輕遙也拿了衣服坐了下來,卻離他遠遠的。
「為何不過來一起取暖,莫非是怕我吃了你?」完顏聿看著火光漸漸燃起,點亮了黑色的夜晚,他的心情也和這燃燒的火苗一樣,恢復了一些活力。
蔣輕遙睇了他一眼,還是不肯坐過去。
完顏聿又道︰「如今到了這個地步,你怕我有什麼用?如果你連我都怕,你日後的日子還不知道要怎麼過。」說罷,一邊嘆氣一邊搖頭。
蔣輕遙將頭埋進雙膝之間,恍惚著自己無名的未來。
完顏聿見她這個樣子,便走過去硬拉她在篝火邊坐下,沒個正經地說道︰「輕遙姑娘,今晚只好委屈你和我一起受苦了。」
蔣輕遙板著臉回道︰「這話該我來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為了我露宿野外,是我讓你受罪,若有來生,輕遙一定結草餃環相報。」
完顏聿瞪起眼楮看著她,仿佛不認識她似的,張口結舌地不知該回答什麼好。
看他這副模樣,蔣輕遙的心情才好了些,忍不住噗哧一笑,完顏聿也跟著笑了。這一笑便打破了一路上兩人之間的沉寂。
吃了些干糧,蔣輕遙問道︰「到了燕京之後,我會怎麼樣?」一路上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悶到現在,終于還是問出口了。
完顏聿身子一僵,用木頭撥著火苗,淡淡說著︰「無非兩種結局。」
「哪兩種?」原來是還可以選擇的?蔣輕遙心里忽然燃起一絲希望。
「要不你就成了做粗活的下人,那就是牛馬不如。」完顏聿撇撇嘴角,冷淡地看著她在火光下有些發紅的臉龐,「要不,你就是暖床的女奴,暖床用的,你懂不僮?」
蔣輕遙看他神色就知道那不是什麼好事,搖搖頭,坦白自己的無知。
「難怪你一路上沒有哭天喊地,原來是還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麼樣的命運。」完顏聿的眼中陡然多了一絲譏誚和嘲諷,「我就好心地告訴你吧。」
他將木頭丟進火里,看著迅速竄升的火苗。「所謂暖床,就是有夫妻之實,卻無夫妻之名,而且對男人來說,你就卑賤得像是螞蟻一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運氣好,你的主人也許喜歡你,對你好一點;運氣不好,你就會被送給客人,服侍一個又一個男人。」
蔣輕遙頓時刷白了臉,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她只知道自己可以忍受鞭打的痛苦,卻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受不了被仇人玷污身子的恥辱!
那樣的她,和青樓里倚門賣笑的風塵女子有什麼兩樣?
到頭來,她也不過是個妓女……
不,她不要,她怎麼可能受得了這樣的羞辱!
圍著篝火還是止不住身體的寒冷,蔣輕遙不停地打著顫,恨不得立時一頭撞死還干脆些。她這父母給的干淨身子怎能留著給那些金人侮辱!
完顏聿仿佛沒看到她的變化,又道︰「以你的容貌,想做牛馬還真不容易。以你這種脾性,到頭來會比牛馬還不如,那些男人會把你折磨至死。」
他見過那樣的女人,遠沒有母親那麼幸運,年紀輕輕便淒慘地死去。那些女人臨死的模樣深深地刻在母親的心上,讓她哀憐人世,而無法輕易接受父親的愛。
蔣輕遙,我幾乎可以看見你死去的模樣了。
他目光凝視在火苗上,心頭竟涌起毀滅一切的沖動。
身旁,蔣輕遙忽然抬頭望著天空,靜靜地說了一句︰「若是如此,不如棄了此身算了!」
完顏聿又是嘲諷一笑,「這也由不得你,我雖然救了你,可還是得把你送到燕京。你若是死了,我的罪名就大了,我是不會讓你死的。」
不會讓你死的,蔣輕遙。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你閉上含恨的雙眼,卻更無法對你說出這番心里的話。
「我恨你。」
蔣輕遙盯著他看了很長很長時間,最終輕輕擲下這一句冰冷的話,像箭一般刺在他的心上。
完顏聿忽然想起自己哀憐了一世的母親,也是那樣無助又不甘地死在自己面前,他卻沒有辦法救她。
此時此刻,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說︰我也恨我自己。
☆☆☆
完顏聿一直很忙,忙著看住蔣輕遙。
昨天晚上那番話顯然對她刺激過度,她也不是說說罷了,居然當真開始尋死。
他們經過一片樹林,林子深處傳來潺潺的水聲。
蔣輕遙模模沾滿灰塵的臉龐,不動聲色地說︰「我想洗臉。」
完顏聿心想馬兒也累了,讓它喝點水、吃點草也好,就牽著馬兒沿著小河走了幾步。
那河水有些湍急,一不小心掉下去,不是那麼容易活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