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一會兒,「……你說得對。」低聲嘆息。
于是春亦尋沒有再回頭。而緊跟在她之後的,秋舞吟也扶著古和齊上了舟子,悅悅跟在一旁,與九九一人抓著一支木槳。
那羅薇薇見狀,還要挽留,古和齊卻沒有理會,兩名雛兒更沒有分毫停留,用力一撥水,舟子便迅速的隨著水流而滑開來。
左右都是花燈。
夜深,河流,水面上月光的碎片冰冷,一盞盞的燈像是河上開了各式的花,而一只舟子穿流而過,格外的華美。
春亦尋手里捧著九九遞給她的刺槐花燈,靜靜坐在舟子一角,長紗之下,淚水濕了面頰。
第3章(1)
在這之後,羅永晉足足有一整個月不曾踏入三千閣。
對比之前至少隔個十天總會來一次,待上一個時辰的頻率來說,這次完全的沒有出現,也不曾派童子前來報信,活像是打定主意再不前來的舉動,讓春亦尋心慌難忍。
春亦尋無法克制自己的懷疑,是不是因為那天晚上自己看見他狼狽倒地的模樣,以至于讓羅永晉感到面上無光,所以不再前來?
還是他是在埋怨她,沒有及時出現,才讓他摔的那一跤?
或者,因為他沒有按照嫡小姐吩咐的,將古家二少爺攔下來,又見她頭也不回的隨著二少爺離去,而認為她是故意為難他呢?
思來想去,都是一些患得患失的恐懼與焦躁。
那是自己的心上人,無論如何,也不希望讓那個人討厭自己。
「春尋姑娘,您手上的花再不噴點水,就要干了。」在很近的地方,傳來一聲冷淡的提醒。
春亦尋不由得回過神來,目光呆呆的望向自己手上握著的一束花。
花瓣有些干澀。
春亦尋茫然望著,覺得這干澀花瓣就像見不到心上人的自己一樣,看起來非常可憐。一想到這里,她就不禁泫然欲泣。
一旁九九已經來回走了兩趟,眼見自己家姑娘魂不守舍,不禁翻了白眼。
「我來插花吧。」說著,她將春亦尋手里花束拿開。
春亦尋也不反抗,就這樣讓九九連花帶瓶的一並拿走,帶到前廳去琢磨擺弄。
她一手托著下巴,指尖在杯緣畫圈,忽然自言自語起來︰「也許是那天風太大了,又近水邊,永晉公子著了涼,所以才沒有來三千閣。」這是個很好的理由吧?
「你說,我的推論很自然吧?」
內室里沒有其他人。
九九在前廳插花。
朱紅的窗扇開了一邊,陽光暖暖的射進來,照亮了春亦尋半片袖子,她又細又白的手背格外的明亮。
看上去,她就是在自言自語。
「或者永晉公子忙于他義父交代下來的工作,才沒有空過來吧?這也是有可能的,你說是吧?」她又喃喃自語。
音量不大,輕輕的,但每一個字都咬得分明,絕不含糊。
內室里沒有應答的聲音。
春亦尋畫著杯緣的指尖微微用力,將杯子推倒了,發出清脆的一響。
「回話!芭蕉葉子!」她惱怒了。
「我不知道。」低沉的男聲在陰影里回答。
環顧內室,卻沒有見到春亦尋以外的人,也沒有感覺到除了她以外的生者氣息,這麼突然響起的男聲低沉而飄忽,若不是窗外陽光普照,真的很容易誤會成是白天見鬼。
但春亦尋卻一臉理所當然。
「你怎麼會不知道!」
「為什麼我一定要知道?」
「你是暗衛!怎麼會有你不知道的消息?」
「我記得我擔任暗衛的工作是保護你,但不包括采查消息。」
「你沒有善盡你的責任!」
「我看不出你身上有什麼傷。」
「我身上沒有傷,但我心里受傷了呀!」她舉袖掩面,細肩微抖,哭得好不傷心。
男聲有短暫的沉默,「……小春花,裝哭這招你用太多次,我記得你連九九都騙不過了。」
春亦尋聞言干脆將手放下,「你說,為什麼永晉公子不來了?」
「我不知道。」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不負責探查消息。」
「那我現在要你去探消息!」
「我拒絕。」葉起城果斷回應,「與其與我糾纏羅公子的下落,小春花,你不覺得應該先讓九九為你梳妝嗎?」
「天還亮著,梳什麼妝?」她嘟嘴。
葉起城似乎嘆了口氣,「……我記得,秋舞姑娘今天要從古府回來,你似乎自告奮勇要去迎接她,連閣主要派人,你都拒絕了不是?」
春亦尋听得他這麼說,愣了一下。
「現在什麼時辰?」
「未時,再一刻鐘,就申時了。」
「申時……」她抱著腦袋想了想,「秋舞酉時有客對不對?」
「有,悅悅還特別交代,千萬不能遲。」
春亦尋背上冷汗都浮出來了,「我、我想起來了……好像還約定過要去接她的時辰吧?」
「未時一刻之前。」葉起城聲音平靜。
春亦尋不由得一聲慘叫,「你怎麼不提醒我呢!」她轉頭往前廳方向大喊︰「九九!我們出門去接秋舞回來!」
苞著九九一臉驚惶從前廳奔回內室,主僕兩人同樣的手忙腳亂。
融進陰影里的葉起城沒有出手幫忙。他望著春亦尋,那小小的,不過巴掌大的小臉,小小的骨架子,容貌生得姣好,脾氣卻陰晴不定,前一刻還氣得不得了拿東西砸他,下一刻就可以歡快的撲進他懷里撒嬌,簡直讓他頭疼。
他不曉得為什麼春亦尋會忽然喜歡上那個書生公子。
羅永晉來點她牌子的那一日,葉起城休假,輪到其他暗衛保護春亦尋。那一日,他明明是休假了,卻還在外頭奔波,為的是春亦尋之前嚷嚷著,說想要吃熱騰騰的官家鋪菊瓣紅豆餅。
闢家鋪很遠,他來回這麼一趟,到閣里時,天都黑了。
將懷里小心揣著的菊瓣紅豆餅交給九九,他一身汗濕,梳洗去了,等他一身清爽再回來交班,就見那從位子里退出來的同僚在搖頭。
他問同僚,「怎麼了?」
同僚嘆氣,「金釵姑娘喜歡上一個書生公子。」
他覺得奇怪,「她時常喜歡這個那個的不是嗎?」這個女人喜新厭舊的癖好嚴重,見異思遷的癥狀也很嚴重,前一次還說帶金邊的衣服漂亮,一轉頭又說她喜歡勾銀邊的袍子,但晚一些見她穿出來的,卻是滾著毛邊的薄氅。
同僚還是嘆氣,又搖起頭,「這次恐怕是真的跌下去了。」
葉起城滿頭霧水,困惑著進到春亦尋房里去。
她一向好動,根本靜不下來,即使在閣里也不停的折騰著身邊人。
但這一晚,他卻看到春亦尋安靜的坐在床邊,手里捏著一枝臘梅。那神情有些呆呆的,又像是在想著什麼,又或者什麼也沒有想。
她就用這樣若有所思,卻又不停的走神的表情,盯著那枝臘梅。
那一晚沒有再迎進任何一個客。九九將房門緊閉,葉起城听見外頭帶客上來的雛兒軟軟女敕女敕的聲音,不停的在道歉,然後將客引往其他的金釵姑娘那里。
葉起城不明白一枝臘梅有什麼好看,竟讓她望了一整晚。
後來,他才從九九口中知道,那枝臘梅,是個姓羅的書生公子摘來給春亦尋的。他那時听了,還覺得那書生公子簡直眼楮有問題。
春亦尋那嬌小柔軟的模樣,哪里和在冬雪中盛開的臘梅相像了?
這個女人在三千閣里嬌養得水女敕,擦破一點皮就能哭得像是骨頭折了。
葉起城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
但春亦尋卻把那枝臘梅小心翼翼的保存著,還從閣主那里討來法子,將那枝臘梅完完整整的維持住,一瓣花也不曾掉過,又特別訂了個框,小心的懸在妝台前,每次梳妝,都能見到那枝臘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