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為公子梳理思緒而已──公子太過在意,關心則亂。」春亦尋掩下睫羽來,那模樣嬌嬌滴滴,惹人心動,「公子如此用心,嫡小姐一定能感受到的。」
她輕言細語,心口淌血,卻也沒有辦法讓眼前的佳公子失望,于是一字一句都仔仔細細,沒有欺瞞,但卻把自己傷得委屈。
羅永晉沒有留心到她眼角眉梢的輕憂薄愁,自顧自的歡欣喜悅,他滿心都想著羅薇薇的容顏,想她該有多麼開心,多麼驚喜,多麼感動,或許到了後來,她會對自己心動。
這樣美好的期望,讓他更是暈頭轉向。
一思及羅薇薇的反應,便讓他坐不住了。
羅永晉立即起身告辭,春亦尋來不及做好心理準備,臉上的依依不舍便流露出來,這一瞬間的神情終于讓羅永晉看入眼底,他臉上一動,心里不知什麼滋味,只見他抬起手來,手勢溫柔的隔著衣袖撫模她腕節至小臂,最終滑回她手背,輕輕一握。
「讓金釵姑娘為我多所費心了。」他低聲道。
那聲音綿密低沉,話語曖昧隱晦,只听表面,那是在感謝春亦尋為他安定心緒,出謀劃策,但要深究,卻又彷佛是點明了他知道春亦尋所懷抱的戀慕情思,為此在疼惜並感謝她的委屈退讓。
即使是春亦尋這樣聰慧的女子,一旦陷入情關,也一時間分析不出來,這羅永晉口中的話語,究竟是表面的意思,還是內里隱晦的意思。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喜歡著他呢?
若是知道了,他卻沒有表示,是代表他並不喜歡自己嗎?
若還是不知道的,那麼,他這句話,是真心在感謝自己的幫忙嗎?
明知自己是青樓女子,他卻從來不曾動手動腳,對自己非常尊重──但他此刻卻忽然伸手撫模了她,又這樣手勢溫柔曖昧,是對她有意嗎?
春亦尋心里混亂非常,面上卻有泫然欲泣的憂傷美麗。
只為了心里苦苦戀慕的佳公子,這樣難得的一點溫柔,一點撫觸。
羅永晉低頭凝視她,那一個眼神仔仔細細,像是要將她此刻似悲似喜,復雜又美好的神情記憶下來一樣,一眨也不曾眨的,那目光專注,又隱隱有著得意,卻沒有讓心慌意亂的春亦尋發現。
「我改日再來訪。」他最後留下這麼一句,並婉拒春亦尋要送他下樓的動作,他們在門口分手。
他走得頭也不回,腳步輕快,春亦尋倚在門邊,難以轉移視線的望著他。
下樓前,他終于回過頭來,見到春亦尋還在門邊,望著他身影,于是他唇邊淺淺一笑,給她一個溫情的眼神,然後他再不回首的離開。
春亦尋眼底浮起水光,那單薄的淚水襯得她楚楚可憐,委屈至極。
***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她款款低語,舉袖拭淚。
身後卻突兀飛來一句冰涼言語──
「人都走得見不著影了,小春花,妳傻在那里裝模作樣給誰人看?」
春亦尋聞言大怒回頭,張口就罵。
「你個芭蕉葉子!就不會看場合說話嗎!」
「需要妳裝柔弱扮可憐的人已經走了,我看妳那樣子看得眼楮痛,只好給妳幾句良心建議,這還需要看什麼破場合嗎?」男人的聲音冷涼低沉,若在平常,實在是很悅耳的,但此刻說著這樣難听的話,卻顯得非常刺耳。
春亦尋一番小女兒情思都被打散,惱怒得雙頰生紅。
「葉起城!你做好你暗衛的工作就好了,不要隨便插嘴我的工作!」
「妳的工作已經結束了,接下來是我的工作。」身為影子護衛,身材高大,一身黑衣的男人從陰影里走出,腳步一點聲音都沒有,周身氣息收斂得完全察覺不到。他邁著大步走到春亦尋身邊,一伸手就掀出一襲薄氅來,嚴嚴密密的罩在春亦尋單薄的春裝外。
她憤怒的一把揮開,「熱死了!」
他卻面無表情望著她,「小春花,妳若著涼了倒在床上動彈不得,明天晚上就不要想偷偷模模去跟蹤羅公子和那位嫡小姐。」
心中的小算盤被這樣一點都不知道客氣的一語道破,春亦尋又驚又怒,渾身寒毛直豎,簡直像只警戒中的嬌貴貓兒,只差沒有伸出爪子來狠狠的撓花葉起城的臉面。
「你偷听我和永晉公子說話!」
「我是妳的暗衛,就算妳在如廁,或者洗沐,或者侍客,我都必須形影不離──」他眼神里一點動搖都沒有,居高臨下的睨著春亦尋,「這個規矩,妳不是早就該記牢了嗎?」
春亦尋氣得發抖。
一對上他,她便處處落在下風!
這粗野武人,一點也不曉得憐香惜玉!
她恨恨跺腳,那繡鞋精準的踩在他靴上,還輾上一圈,「野蠻人!」
第1章(2)
「……我記得妳腳下這雙,是妳最喜歡的繡鞋。」葉起城神色自若,低頭端詳半晌,「妳再多踩幾腳,我也不會痛,但若是妳繡鞋踩壞了,明天可趕制不出一雙新的──妳要繼續踩嗎?」
春亦尋惱怒得拿身子去撞他,卻反而撞得自己皮肉疼痛,臉上浮起委屈神色,恨恨的掉頭回了房去,砰地一把將門甩上,沒給他跟進門的機會。
葉起城也沒理會她孩子氣的反抗,只是彎下腰去,撿起地上的一只頭花。
那是一朵以銀絲掐成的刺槐。
***
春亦尋氣呼呼的回了房,一轉頭又見前一刻鐘還坐著心中戀慕的佳公子的桌椅,方才被葉起城粗魯的轉移開注意力的黯然情思,又浮上心田,讓她情緒很快又低落下來。
心底正糾結著,內屋里卻有一個少女掀簾出來。
青翠綠衣,眉目英挺,神情卻甚冷淡。她瞧見春亦尋垂頭喪氣的,毫無精神,不由得眉頭一挑。
「春尋姑娘,那弱公子不是已經走了?」她嗓音淡淡的沒有什麼起伏。
春亦尋卻敏銳的豎耳,「是‘羅’公子!九九,妳怎麼也跟那芭蕉葉子一樣來欺負我!」她深感委屈。
「不就只是咬字不清而已嗎,春尋姑娘別惱壞了身子。」若無其事的將話帶開,雛兒九九上前為金釵姑娘卸下頭飾,重新補上妝粉,又換過一襲新裝。
春亦尋想了想,又將腳下繡鞋月兌下,要九九另拿一雙來換。
九九照辦了。「姑娘要換哪雙?」
「就那雙淺紫藤的好了。簪子的話,也取同樣式的來。」春亦尋懶洋洋道。
九九又忙碌一陣,「等會兒是錢莊尤公子來訪,給姑娘準備半個時辰來招待,若尤公子要一親芳澤,便再延半個時辰。這樣安排好嗎?」
「尤公子嗎?」春亦尋心煩意亂的撥弄自己耳墜,想了想又道︰「他昨晚遣侍童過來,說他家夫人今晚要他陪伴,只能抽兩刻鐘過來而已。」
「那麼,要鋪床?」九九回頭確認。
「別吧。才兩刻鐘,那尤公子大抵說會兒話,模模手就差不多到時間了,他家夫人抓得可緊,恐怕連兩刻鐘都容忍不了。」
「尤夫人真能壓住她那夫婿。」九九的語氣里添上一絲贊賞,似乎這個消息讓她很愉快。
「九九想嫁人了?」春亦尋听出她語氣里的歡快,忍不住上前去逗弄她,「妳不是說要和秋舞房里的那個小悅悅在一起嗎?哎呀,要同嫁一夫?」
「還同嫁呢。」九九橫過一個眼白來,「悅悅最喜歡的就是她家姑娘,和她家姑娘從古家二少爺那里拿回來的食物。我呢,只要賺夠了金銀,就把悅悅和自己一並贖了,到外間去開糕餅鋪子。」
「真好志向。」春亦尋托著頰听,「那小悅悅喜歡糕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