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丞相心疼女兒,不忍她失望,忍耐了十幾天之後,終于在某日下朝之後,當面詢問李文征對于上次甜點的評價,意在引魚上鉤。
李文征點頭說︰「滋味絕佳。」
沈丞相再接再厲,「小女最近下廚,又制作了新鮮甜點,王爺可有興趣到相府品嘗?」
他卻是推托再三,「公事繁忙,無暇他顧,等下次吧!」
卑拱手,在官員的簇擁下走了。
沈丞相大感沒有面子,氣得胡子亂翹,但又無可奈何。
畢竟康王爺位階比他高,說的也是實話,他最近確實是忙,戶部那樁舞弊賣官案牽連眾多,四品以上的官都抓了十幾個,最近大理寺三堂會審,上下官員無不忙得昏天黑地。
用朝廷公事來擋,夠強而有力。
沈丞相氣呼呼的回到相府,還沒有坐穩,就立刻吩咐奴僕,「你們幾個,現在就去後花園把槐樹下的梯子扔了,把樹干上貼的紙燒了!」
奴僕們吃驚不已,「可是,那是小姐吩咐的……」
他勃然大怒,「這府里是小姐做主還是相爺我做主?!」
奴僕們莫可奈何,只好磨磨蹭蹭的過去後花園,同時暗地派人通知小姐。
不過半盞茶時間,沈懷璧就沖了過來。
「爹啊!」她一頭撲進沈丞相的懷里,「好端端的,為什麼不許女兒爬樹了?」
他長嘆一聲,「唉,不是爹要阻止你,實在是康王爺心如鐵石,為父也無能為力啊!俗話說五步之外,必有芳草。你是我們沈家的掌上明珠還怕嫁不出去嗎?女兒還是趁早忘了他吧!」他憐愛的模模女兒的頭發,又道︰「最近苦了你了,來,讓爹好好的看看你。」
藉著窗外照進來的光線,他憐惜地捧起女兒的臉,左右端詳了幾眼,忽然間大驚失色。
「女兒,你這是怎麼了?看你的下巴,原先是三層的,現在只剩下兩重了!」
沈懷璧模模下巴上的肉,好像是少了點。
最近這半個月,為了能多看李文征幾眼,日日天未亮就爬起來,直到深夜才睡。
白天坐在房里,想到相府跟他府邸就在同一條街上,走路十五分鐘就到了,她卻只能坐在屋子里相思,心情就郁卒得想要嘔血。
吃不好、睡不好,不瘦才奇怪。
沈懷璧忍不住慨然長嘆。
反正這朝代的人連李白、杜甫、蘇東坡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柳永了。就算拿他的巨作出來詠嘆一番,也不會有人跟她收費吧!
于是她感傷的念道︰「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站在屏風後的小環豎起耳朵,從懷里掏出紙筆,刷刷寫了兩行,伸手招過一個奴僕,把寫著詩句的條子塞給他,低聲道︰「小姐又有新詩了。你拿去給門外求詩的那些人,每個人收二十兩。」
懊奴僕笑得嘴都闔不攏,飛快地咆出去。
不出兩天,相府千金的閨怨新詞就傳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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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征今天上朝听人念了三次,去御書房听皇帝念了一次,出宮跟方小侯去茶樓喝茶散心,半個時辰之內听了四次,坐馬車回府,又听兩個路過的窮酸書生搖頭晃腦的吟詠了一次。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好句,真是好句!」左邊那窮秀才吟完,搖頭惋惜不已,「沒想到沈小姐情深至此,當真是字字珠璣,聲聲含淚。」
右邊那書生也跟著搖頭附和,「只可惜沈小姐有才無貌,長得過于福態,只怕得不到康王爺青睞啊!」
窮秀才忿忿道︰「恨老天無眼,對沈小姐如此不公平!」
書生怪罪道︰「嘆康王爺眼大無光,只愛美色不愛才!」
「唉!」兩人齊聲長嘆,被馬車夫趕到路邊,搖頭晃腦的走開了。
馬車里方小侯冷汗都冒出來了,瞄了眼對面李文征的臉色,波瀾不興。
兩人從小認識,他知道他喜怒不形于色,可心里在想什麼卻是沒人知道呢!
呀?听見了那些話,王爺他、他不會惱羞成怒,把氣出在他身上吧?
方小侯的鼻尖都滲出冷汗了。
他突然干笑兩聲,「今天樹上的蟬兒怎麼這麼吵?從早上到現在,叫得我的耳朵嗡嗡作響,听不見人說話!」
李文征抬起眼皮,淡淡掃了他一眼,「這可不好。小侯爺正值青春,應當耳聰目明才對,該不會出了什麼毛病吧?回去我就稟明皇兄,請幾名御醫看看你的耳朵。」
方小侯心里慘叫。驚動皇帝?然後請御醫過來,發現他耳朵毫無毛病,再辦他個欺君之罪?不必了吧!
他忙不迭搖頭,「不必勞煩了,只要回府調養幾日就好。」
李文征故作不解道︰「方才不是說你听不見人說話嗎?怎麼現在竟听得見我說話了?莫非本王不是人?」
方小侯這下全身的冷汗都冒出來了。
王爺啊王爺,你心里火大,也不要找我出氣啊!
幸好他福大命大,馬車正好行駛到目的地。
馬夫停了車,叫道︰「王爺、小侯爺,到王府了。」
李文征隨口問︰「崇之,要不要到我府上坐一會兒?」祟之是方小侯的名,兩人私下相處時,李文征偶爾會直接這麼叫他。
方小侯心想,他還想多活幾年呢,說什麼也不要去。于是連忙拒絕。
李文征也就隨便他,命車夫把他送回靜南侯府,自己下了車,走上白玉台階。
走到最高那一階,腳步略停,視線掃過左右,果然又見一名沈府奴僕守在王府大門邊,手里捧著一只小小的精致盒子。
這些日子,天天都上演一回,就連看守王府的門衛也見怪不怪了。
那奴僕見了他,立刻跑過來,行了個禮,恭恭敬敬把禮盒遞給他。
「王爺,這是我們小姐今天吩咐小的送過來的。」
他接過來,也不打開,隨手放進衣袖里,逕自進了康王府大門。
穿過兩重庭院,走過葡萄回廊,進了書房,把所有下人趕出去,關窗,關門。
從博古架的暗格里掏出一卷紙卷,在書桌上攤開,他拿起小狼毫筆,沾足了新磨的墨,屏息靜氣,在空白處寫下一行工整的小楷──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他又讀了兩遍,臉色微微一紅,低聲自語道︰「當真是好句,才華橫溢。」
把紙卷又放回暗格里,這才把禮盒從衣袖里掏出來,放在書桌上,動手拆蝴蝶結。
丙然,又是左邊一只紙鶴,右邊一塊點心,用干淨的彩紙裹著。
李文征拈起點心,撥開彩紙包。咦,今天是淺綠色的三角形松糕。
輕輕咬了一口,淡淡的茶味混合著女乃味涌入舌尖,沁人心脾。
幾口吃完,只覺得唇齒留香。
洗淨了手,他又抓起盒子里的紙鶴,熟練的拆開。
沈懷璧特有的白話書信出現在眼前。
今天的是抹茶蛋糕喔!喜歡嗎?
他的嘴角翹了翹,視線往下一行看去──
最近是不是很忙?千萬注意身體,充足的睡眠才絕保持精神充沛喔!
歪歪斜斜的字體,是她大小姐的親筆書信沒錯。
李文征真的想不明白,為什麼寫出驚人詩句的才女,卻有這麼一筆爛字。
落款一如往常,畫了只小小的豬。
他看完紙鶴書信,打開另一個暗格,把禮盒小心地放入里面。
第四章
沈懷璧坐在大槐樹的枝干上。
這棵大槐樹的年紀真的很大了,至少有三百多年了吧!枝干粗壯,就連她這種體重的人也可以坐在上頭。
她每天都爬上來兩次,所以槐樹上已經被布置得很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