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質的柵欄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
澹容坐在石牆邊的單堆里,疲憊的合上記事簿。
沒有遮掩的囚室坐落在閔領山頂,就著陡峭的地勢建築而成,三面是石牆,一面是柵欄。頭頂上就是湛藍的天空。
下雪的時候,潔白的雪花會不斷的飄下來,直到覆蓋住整塊地面。
很美,卻也很無情。
「給我棉被!傍我吃的!你們這些下賤的東西!」
對面囚室的咆哮聲還在持續著,那里關著她的二叔父。威脅生命的饑餓和寒冷似乎奪去他所有的意志力,無視于目前的狀況,他竟然開始聲嘶力竭的痛罵守衛,一邊罵一邊瘋狂的搖動著柵欄。
卻沒人理會他。守衛們按部就班的巡邏著,只有在經過柵欄的時候偶爾一瞥,一副看瘋子的眼神。
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真的瘋了。
澹容默默注視著對面喘著氣的男人,畢竟,這是世上她為數不多的親戚了。
仿佛感應到她的視線,中年男人猛地抬起頭,就像受傷的野獸般憤怒的咆哮起來,「看什麼看!就連你也在嘲笑我嗎?!」
她垂下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然而,瀕臨崩潰的男人神情卻異常的亢奮,他站起身,在狹窄的囚室來回的快速走動。
「在心里嘲笑我!哼,至少我沒有辱沒了祖先!你以為我不知道,為什麼只有你有棉被,還有肉吃?」
男人喘著粗氣,嫉妒的瞪著對面囚室里柔軟的被褥。
「都是用身體換來的吧!他睡了你多少次?十次?二十次?還是說,他還是你貼身奴隸的時候,你們就有一腿了?」他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賤人!」
澹容垂著頭,烏黑濃長的頭發遮住了精致卻蒼白的面容,手指用力的捏著碳筆,無意識的在紙上畫下粗長的痕跡。
這就是上天安排的命運嗎?
在寒冷的北方高山上,在痛苦和回憶的雙重折磨里,像畜生一樣慢慢的死去?
她咬著嘴唇,高傲的甩開長發。也好,她寧願這樣的死去,也不要——
簡陋的空間里忽然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
沉重的鐵鎖被打開的聲音回蕩在石壁周圍。
被打開的石門外。火把的光芒映照進來。
「真是口若懸河啊,在饑餓的情況下還能滔滔不絕,我為您的口才傾倒,澹名大人。」
走進來的腳步聲堅定而敏捷,毫不遲疑,黑色的披風覆蓋著來人挺拔的身材,胤的新君主帶著微笑注視著前貴族男子,說到「大人」兩個字的時候,嘲諷的上揚了語氣。
囚室中的男人就像驚惶的兔子般跳起來,他臉色發白,結結巴巴的解釋,「不……您誤會了,我只是隨口說說,隨口說說……」
「隨口說說就能如此的刻薄?果然是我們這種下賤的奴隸沒有辦法得到的天賦,不介意再表現一次您的口才嗎,大人?」
李承安嘲諷的笑了笑,立刻有兩個魁梧的守衛打開柵欄,把男人從囚室中拖出來,另一個人打開了通往懸崖口的鐵門。
被拖出來的男人驚恐的明白了李承安的意圖。
「不……不!饒了我!饒了我……」
他絕望的大聲呼叫著,但沒有人听他的,兩名守衛分別抬著他的頭和腳,在空中晃了幾下,干脆俐落的松手,前代的貴族就這樣被拋下了懸崖。
不斷回旋的慘叫聲越來越小,終于听不見了。
火把嗶啵燃燒的聲音充斥在狹窄的空間里,另一處囚室中的女眷們則低聲啜泣著。
澹容閉上了眼楮。可憐的二叔父,他終于解月兌了。
耳邊傳來柵欄打開的聲音,閉著眼楮,卻還是能感覺到周圍的光線乍然變得明亮起來。
她睜開了眼,在火把的環繞中,仰望著面前那熟悉卻又陌生的面容。
「來吧。」李承安轉過身,率先走出囚室。
澹容撐著牆壁,慢慢的站起來,跟在後面走了出去。
今天,他果然是來找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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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領是澹氏王族秘密囚禁和審訊重要罪人的地方,和王族登基的歷史一樣悠久。澹容在被關到這里以前,從來都不知道有這個神秘地方的存在。
盤根錯節的暗室、甬道、囚豐,從閔領的頂峰一直蜿蜒到山腳下,沿路只有石壁上的火把映出昏暗光芒。
李承安摒退了所有的護衛,所以現在前一後行走著的,只有兩個人
沉悶的腳步聲回蕩在暗道里,周圍安靜而寂寥。
澹容攏緊身上的衣袍跟隨在後面,注視著前方的高大背影。
這場景是如此的似曾相識,她有些恍惚。
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他就是這樣走在她的前方,替她引路……
前方的腳步猛然停下來。
澹容沒有留神,差點撞上去,她驚得倒退了半步,這才發現前方是一堵石牆,已經沒有路。
似乎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李承安回頭掃了她一眼,伸手按上牆壁。
不知道按了什麼機關,前方的石壁霍然移動,半旋轉著開啟了。
點點燈光從石牆的另一邊泄漏出來。
澹容打量著眼前的秘密房間。
雖然不大,卻布置得很雅致,牆壁上掛著白駱駝絨和金絲織成的壁掛,皮毛的溫暖質感沖淡了石屋給人的冰冷感覺。
桌椅家具的線條簡潔,但用的顯然是最上等的木質,仿古銅制的宮燈散發出柔和的光芒,錯落有致的植物擺放在四周角落。
試著往里面走了幾步,腳下傳來柔軟的觸感,她低頭望去,原來地上鋪了厚厚的手織地毯。
整個房間,給人的感覺是華貴卻不豪奢。
顯然是貴族遺留下來的用具,澹容不無刻薄的想,奴隸可是分不清家具和裝飾的區別的。
「從你的表情,我大概可以猜想到你現在想的是什麼念頭。」
李承安笑了一聲,靠在桌子邊緣。
他的腿很長,斜斜靠著的時候,貼身裁剪的長褲,顯出下面結實有力的肌肉,像是一頭豹子。
「確實,奴隸不懂得欣賞這些美麗的東西,因為他們被剝奪了欣賞的資格。」
李承安這樣說著,眼楮開始打量站立在石屋中央的少女。
幾天的囚牢生涯似乎使她受苦了不少,象牙般的皮膚變得蒼白了,臉頰也微微顯得消瘦憔悴,卻襯得眉眼神態更加凜冽,就連那昂起的下巴的弧度,都似乎變得更為尖銳。
奇異的違和感,就像沸騰的冰泉。
李承安的目光中多了探究意味。
他本來是很熟悉她的。
澹容,胤最小也是最尊貴的公主,從極小的時候,就是他的主人,他陪伴了她十幾年,眼看著她長大,學會笑,學會說話,學會發脾氣,學會虛偽,學會身為主人的高高在上,一步步的成長為一個標準的貴族。
她和她的父親、兄姐,應該沒什麼兩樣的。
所以親手戳破她美好幻想的那一瞬間,看著她臉色煞白的坐在地上,他心里浮上的,是難以言喻的報復快感。
也許那種快感並不是針對她一個人,而是她背後代表的那個家族,那股陳腐的貴族勢力。
又或許說是針對她本人,似乎也沒有錯。
但很奇異的,在最近短短的幾天之內,他居然在她身上發現了一些新的東西。
就比如現在,她漂亮的臉上強忍著怒氣的隱忍表情,在過去十七年都沒有發現過。
這讓他很好奇。
「你正在心里咒罵我嗎?如果類似的想法可以讓你保持內心平靜,我不介意你心里的詆毀。」
李承安的嘴角含著笑,顯示他說的是事實。
石屋中,沉默的空氣蔓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