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容易疲倦,沾了枕就立即睡下,但偏偏他心思又重,于是他雖然睡下了,卻又時時在做夢,腦子根本沒有休息到。
他現在很少昏厥,也很少心口絞痛,更是很少染上風寒,臉上氣色比幼時好了,雖然總還殘留著蒼白,但畢竟有了血色,古和齊覺得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
但也有不變的。
他依然畏寒,依然不能大喜大怒,他無論寒暑,都要將整個身體包得妥當,脖子上那條巾子更是不能落下,他一吹風,臉上就熱了。
于是他總是一身厚暖,包得密不通風。
秋舞吟緊偎著他,自然也與他那身厚衣服靠得近。
迸和齊模得出來,她背心上帶著一點薄薄的熱氣,連出來的香肩上都浮出細細的汗珠。
「熱?」他輕聲問。
秋舞吟搖頭,「二少爺身上確是冷的。」
「我一貫都是冷的。」他不在意,卻見她蹙眉。
「我讓人去拿火盆子?」她也輕聲問。
迸和齊笑了,心里暖洋洋,他自然知道自己畏寒,體溫又低,但秋舞吟確是身體健康的,這時節就算是輕紗薄衣,也要讓人生汗,秋舞吟不把他推開,就已經是極忍耐了,但她居然還擔心他身體太冷,還要人燒火盆。
她不怕自己熱壞,古和齊卻不能讓她熱暈了。
何況,她這樣心意已經夠讓他心情愉快萬分。
他咬著她耳朵,「你要燒火盆子?那要不要我們把其他人趕出去了,就我們倆月兌得光光的,在榻上歇了,我再給你掮扇子?」
這話確實說得教人害臊了。
秋舞吟愣愣的听了,又愣愣的望著她的二少爺呆了好半晌。她想,她那個連握個手都要臉紅,至今也沒有和她親過嘴兒的二少爺,哪里去了?
眼前這說起話來臉也不紅上一下的貴公子,又是哪里來的呀?
她一下子羞得惱了,幾乎要揚手打人了,她的二少爺卻兀自若無其事的一臉儒雅淡然,像是全然沒說過剛才那番羞人的話。
「如何?小秋舞不想和我洗洗睡了嗎?」他又低聲問。
秋舞吟這下子真的是氣急了,水光盈盈的眸子恨恨的瞪了過去,才要張口咬人,卻忽然見到她的二少爺耳根紅了,她怔了一下,看著他臉上面色不改,偏偏耳根子露出馬腳,又悄悄去模他的手,才知道原來她手心底已經有一層薄汗。
她知道這絕不是因為太熱。
原來她的二少爺還是知道害臊的。
秋舞吟想著,忍不住偷偷笑了,她揚了揚小巧的鼻尖,哼了一聲。
迸和齊正努力讓自己面上裝出鎮定的毫無表情,卻被她這麼一聲又嬌又媚的輕哼,給嚇得變了色,他一下子惱了,又見她嘴邊偷偷笑著呢,于是氣得去咬她耳垂,又在她肩上亂啃一氣,鬧得她皮肉上又疼又癢,笑出聲來。
小兩口正甜蜜得緊,那邊談妥了生意,要顧家二少來定奪的三人卻看得目瞪口呆;顧家大少自然是難得見到自家幼弟這麼開心,不禁感動又欣慰,而另兩位生意人確實敏銳的意識到,這三千閣里的小泵娘居然讓一貫淡漠冷情地古家二少如此喜愛!
這兩人日後自然是將秋舞吟的名字打听出來,又小心藏著,當成了討古家二少歡心的法寶,時不時的邀他出府,來三千閣聚一聚。
這一來二往既為秋舞吟帶來了客,又讓一眾生意人警覺著,知道這秋舞吟姑娘是踫不得的佳人,可以談天,可以喝酒,卻不能伸出手腳一親芳澤,她的背後,是古家二少。
迸和齊成了她的依靠。
秋舞吟更借著每月的書信往來,成了他在外的耳目唇舌。
她為他听取消息,又為他施放消息。
這青樓酒肆,自然是消息流通的地方。
又一年的生辰宴上,古和齊一樣坐在老太爺右首下方的第一位,身後言今一樣為他暖著一壺桂花釀,而古和齊臉上淡漠的,正與四方前來請安的族人點頭說話。
他一手斂在袖里,正摩挲著一張細細的紙箋。
那是秋舞吟稍早之前發來的信條。就四個字而已——
名列金釵
第6章(1)
那一年,秋舞吟列入十二金釵。
再之後,冬末春初之際,古家大少秘密回到府內。
迸和齊一肩上包著干淨白布,一旁水盆里擱著換下的染血布巾,左手邊上言今收拾著用完的藥膏,又安靜地侍立到古和齊身後。
幾步距離外,披頭散發,狼狽地站立著的,是柔夫人。
「你買通安夫人身邊婢子,想要謀害的,是我呢?還是安夫人的公子?或者,是你自己的親生女兒?」古家二少伸著一根指頭點著膝,一邊漫不經心似地問。
自從古和齊掌權之後,他把大哥的一子二女都帶在身邊,不分其生母是誰,也不分男女之別,他就讓孩子們在他身邊鬧騰,然後給他們講故事,教他們讀書識字,更把一些不重要的賬簿拿給他們看,指導著三個孩子如何看懂那一列一列的記錄。
臨到午睡時,忽然有侍婢來,將安夫人的那個女孩兒討走了,說是安夫人想女兒,要給女兒試新衣。古和齊看了看那侍婢臉面,確定這婢子是安夫人身邊的人,才讓她把孩子抱走。
身邊一左一右的,是安夫人所出的長子,以及柔夫人所出的女孩兒。兩個女圭女圭都乖乖巧巧的地偎著他睡,大些的男孩正在長身子,比較瘦,最年幼的女女圭女圭卻還是圓臉圓肚圓手腳的模樣,非常可愛。
言今幫著一大二小的主子打扇子,沒多久又讓古和齊打發了去拿溫過的桂花釀,言今見自家主子任性地鬧著想喝,雖然頭疼,但也順從地下去了,于是屋子里就剩下三個睡著的人。
正睡得昏昏沉沉,古和齊卻听見有細微的衣物窸窣聲,他原以為是言今回來了,但半開了的房門卻吹進一股風來,帶出一陣女兒香氣,古和齊略皺了一下眉,剛睜開眼,就見銀光閃耀。
一柄短刀正往他心口扎來。
迸和齊當下模出睡前擱在手邊的扇子,便往那刀刃撞去,那短刀也只是尋常物事,被這麼猛力一撞,雖然將扇骨切了半截,卻也同樣失去準頭,驚險地戳進了古和齊肩上。
刀刃入骨,古和齊痛極,背上起了汗。但他另一手卻狠狠地擒住了行凶者的脖骨,那修長而單薄的手臂都浮出青筋了那樣的用力。
幾息時間而已,那行凶未成的人被掐昏過去,古和齊的手也因為施力太過而僵住了,甚至因為那行凶者驚惶反抗,而被抓得臉上胸前都有血痕。
被嚇醒的兩個女圭女圭當下哭鬧起來。
言今匆匆奔回,見到這片混亂,簡直腿都要軟了。
他撲上前去,將那行凶者三兩下拿繩子捆得扎扎實實,又想將兩個孩子抱出房去,卻見臉上痛得都煞白了的二少爺抬了手阻止。
「讓他們留下。」
「二少爺,可這樣行刺的大事……」
「不要聲張。」古和齊說。
他態度堅定,言今雖然不情不願,也不可能反對了。
兩個女圭女圭雖然哭鬧得可憐,但他們平日大多是古和齊在教導的,見這一貫淡漠鎮定的小叔叔沒什麼大反應,他們也漸漸冷靜下來,哭聲小了些,最終閉嘴安靜了。
迸和齊很是贊賞地勾唇笑了笑。
那淡梅色的唇,這下子一點血色也沒有。
兩個女圭女圭一扁嘴,幾乎又要哭,卻生生忍了下來,只是一左一右地揪著他衣角,半步也不肯離開。
迸和齊肩上痛得很,沒有太多力氣去分心,他指示著言今先去放出信鴿,通知三千閣自己遭到刺殺受傷的事,囑咐葉暗衛過來一趟,跟著他讓言今準備好相關物事,並不去踫觸肩上那短刀,也不動彈,他就等著三千閣派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