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爺取笑了。」安夫人面上一紅,「妾身只是想先來送禮的,晚些等老太爺到了,一眾女眷便下了正廳。」
說著她側過身,後頭柔夫人雙手一遞,那木盤上是一雙手套,一雙厚襪,織的仔細,更繡上魚紋飛鳥,是花費了大量時間才送出手的禮。
迸和齊輕聲道謝,並讓言今上前接過禮物。
柔夫人一見言今,甜甜笑了,「平日多虧有你言今,才仔細照顧了二少爺,日後也要請你多多為二少爺費心。」
「這是言今分內之事。」言今低頭回話。
「你與二少爺年紀相仿,可有心上人了?」柔夫人掩唇,「趁這家宴,老太爺在席上,你不妨對老太爺請一門婚事吧。」
言今呆了一瞬,「柔夫人說笑了,言今還不到那年紀吧。」
見他婉拒,柔夫人卻沒退開,「今日是二少爺生辰呢,老太爺也為二少爺備下禮來,還瞞著有推沒讓二少爺知道呢,有份禮物听說先到了,都送進房中等著二少爺去拆。」
「柔妹妹!」安夫人低聲喝止。「老太爺瞞著,就是想給二少爺一份驚喜,卻讓你來多話!」
遭到斥責,柔夫人抿了抿唇,狀似無辜,「安姐姐莫惱,妹妹只是想,二少爺都有那樣一份禮物了,不妨讓言今也收一回禮。」
她一邊溫言軟語,一邊又轉頭對言今說︰「你也別藏著,要是看上了府里那個丫頭,就來和安姐姐稟一聲,不會委屈言今你的。」
言今被這麼一說,當下面紅耳赤。
他無措的回頭去瞥自家主子,卻見古和齊面色冷漠,那黑玉似的眼珠子里更是冰封的一片。他心下一個激靈,知道自己是落進言語陷阱了,趕緊撇清。
「言今沒有心系哪個丫鬟,兩位夫人莫要捉弄言今了!」
「說什麼捉弄呢,妾身這不是關心而已嘛。」柔夫人一笑,「你是二少爺身邊的伺候人,若是日子過得不舒心,二少爺恐怕也要為你擔憂啊。」
言今嘴笨,急的張口結舌,卻擠不出一句反擊來。
迸和齊漠然道︰「言今是我的侍從,不勞柔夫人如此費心生事。」
他說得不客氣,一旁安夫人像是噎著了,被直指回話的柔夫人卻只是一手捧心,溫弱一笑,說不出的無辜純良。
「二少爺斥責的是,是妾身多事了。」她低下頭來,施了一禮。
那委屈俯首、又屈膝認錯的姿態,讓席上一眾男子心中大起憐惜之意,更是對古和齊冷漠無理的回話感到惱怒。
柔夫人做足姿態,更一手與安夫人牽著,做出姐妹情深的模樣往偏廳退去,在她一轉身的時候,手指還輕按眼角拭淚的動作,讓一眾男子恨不得尾隨上去,好生撫慰。
言今敏銳的感受到席上男性長輩的不滿,他不禁往古和齊身前站去,想為他擋下一眾責難視線。
但古和齊卻不耐煩的伸手拍開他,只是握著半溫的藥茶,慢慢喝著,完全不去理會眾人的目光,連哼一聲都沒有。
正當氣氛壓抑,遲來的老太爺終于姍姍入席,古和齊起身見禮。
「太爺。」
「好孩子。」老太爺見到寵孫氣色尚佳,滿意的點頭,「太爺來晚了,都是因為要給你的禮物在路上遲了,太爺擔心,就是走不開,現在那禮物終于進了府里來了,直接送你房里去了。你等會兒回去,再好好看啊。」
迸和齊面不改色的點點頭,後頭的言今卻心里一驚。
老太爺偏寵二少爺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居然為了送個禮物費這麼多心思,甚至因為禮物遲來,而延緩了老太爺的入席時間,甚至老太爺還特地開口解釋。
這可是眾人皆在的家宴席上,不是爺孫倆私下說話啊!
言今心驚膽戰,視線悄悄在席上轉了一圈,果然入席的族人們都臉色變幻不定,而且有越來越黑的趨勢。他在心中嘆了口氣。
掌權的老太爺這樣明顯偏寵,對二少爺來說實在不是好事。
但古和齊卻眼也不抬,只是在開席之後,略略的沾了一點前三道菜,又喝了點兌了水的溫酒,他臉色更添一點紅,然後在第五道菜上來之前,他輕聲向老太爺告知他要提早退席的意思。
老太爺看看他,「身子可有不適?」
「只是略有倦了。」
「你吃得很少,有飽嗎?」
「孫兒原本就吃的少,讓太爺擔心了。」
老太爺讓他輕聲哄著,眼楮笑得眯起來,抬手示意他退下了,「好了,回房歇著去吧。記著,要看看太爺給你的禮物啊。」
迸和齊輕聲再應承了一些「明早將去請安」之類的話,跟著就淡然的轉身退席,言今緊跟在身後,感覺背上承受了不少席上族人的尖銳視線,冷汗濕了一身。
主僕兩人像來時一樣,一前一後的回到了院子里去。
迸和齊是獨自進到外間屋里的。
宴席上,他主僕兩人也只是象征性的動了幾次筷子,雖然說出門前兩人個字吞了一半饅頭,但也只是半個巴掌打的饅頭而已。兩個少年都還在長身子的年紀,吃這麼一丁點東西哪里會夠。
迸和齊又防著大宅里廚房統一做好,讓下人分送來的飯菜里被加料,只好讓言今在自己院子里弄了個小灶,現在他自顧自的回屋,言今捧著餓的打鼓的肚子,往後院的小灶去弄點吃的來。
屋里漆黑一片,古和齊接著大開的門扇外透入的月光,走到桌邊點起燭火,然後他反手關上門,轉身就往內間屋里去。
他想起宴席上,老太爺說過禮物已送入房中,不由得皺了皺眉。
「吩咐過不許旁人進屋里,那些留守的下人也不知道要擋一下。外間沒有看到禮物,難不成是送進臥房里?」
一想到自己起居之地,讓言今以外的人進去過了,古和齊就覺得一陣惱怒涌上,但最強烈的還是不安全感。
也不知道送進房的是什麼禮物。
但他轉念一想,這麼些年來,收過的禮物無數,卻從來沒有什麼能跑能跳的活物,即使大哥擔憂他呆在屋里寂寞,曾經問過他要不要貓狗鳥兒作陪,也讓古和齊以一句「照顧麻煩」為由,直接拒絕了,這樣想來,就算禮物先送進屋來,也不至于鬧出什麼事。
老太爺的禮都先送進屋了,算算時辰,家宴都已經過半,大哥卻還沒有回到府里,該不會是他今年趕不回來了?又或者,是路上出了什麼變故?
迸和齊難掩擔心的想著,一邊持著燭台進到內房。
出門前原本卷起的床帳被放下一半,床上的腳踏椅上燒著一只紅燭,床沿坐著一個紅彤彤的身影。
迸和齊愣了。
……今年居然送了個活物?還是個活人!
他第一個是傻了,第二個反應是訝異于禮物的的花樣翻新,但第三個反映,卻是惱怒了。他兩三步沖到床前,與床沿邊上坐著的小人兒四目相對。
那是個女孩兒。
紅彤彤的衣裳,看起來是一件少掉了繁復花飾與珠綴的嫁衣模樣,原本應該蓋在頭上的紅紗讓她自己掀掉了,現在鋪在床面上,還有一疊糕點壓在上頭,散著一些餅屑。
女孩兒膝上攤著一本書,腳邊散著幾卷畫軸,依稀能看到畫上輪廓似乎是女子相貌,旁邊還有幾行小字注解,她一手正想翻頁,一手還拈著塊糕餅,胭脂淡去的唇邊沾著一小粒碎屑。
她望著臉色僵硬的古和齊,眨了下眼楮。
「大哥哥臉上好白,家里人沒有好好調養嗎?」
迸和齊皺起眉,心想這小女孩在說什麼?
女孩兒也沒等他開口,把手里只剩一口的糕餅往嘴里塞去,回手有拈來一塊完好的,直直遞到古和齊嘴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