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所見,都是難得的美景。
終于,他停下腳步,然後仰望著這華美的三千閣,朱紅扶欄所圍繞的廂房外,懸著刀劍的奇異景象令他感到新奇的睜大眼楮。
門前的兩個守門漢子向他恭敬的行禮。
方少行受寵若驚,鄭重回禮。
門內兩排候客的雛兒見他略有慌忙、難掩茫然的模樣,偷偷笑了起來。
方少行一踏入三千閣,就見一男裝少女向他走來,腰間纏一柄鞘身雕花的銀色匕首,舉止從容,而一張嬌美臉龐卻面無表情。
來者是疏樓,是蘭止翠的主要伺候人。她上前,向方少行見禮。「您是方師傅吧。小婢疏樓,是蘭姑娘的伺候人。」
方少行還愣著這少女漂亮容貌、淡漠神情,等少女向他自報身分,行完禮了,他才略微手忙腳亂的回禮。
那自稱疏樓的少女見他遲鈍模樣,微微抿著唇,像是笑了。
「請隨小婢來。」她朝他輕點頭,轉身引路。
方少行跟在少女身後,一面贊嘆少女舉手投足英姿俐落,一面穩穩的踩踏在漫長階梯上,隨著少女往高處走去。
十二金釵有著專屬的一層樓,環狀的十二間廂房各有特色。
少女直接將他帶到蘭止翠的房門前,敲了敲門,通報一聲,便領他踏入,全然沒有為初客設簾的打算。所幸方少行也不曉得三千閣規矩,就這麼毫無阻礙的見到蘭止翠。
把弟弟托付的禮物交出去,並且向蘭止翠解釋弟弟臨時需要遠行的理由,而蘭止翠留著他喝了一頓茶,笑吟吟的模樣非常甜美。
方少行瞧著她天真可人,心里想著方家陽氣太盛,沒有女孩兒,真是太可惜了。家里若是有個像這位蘭姑娘一樣的女孩兒的話,一定會柔軟一些。
難怪二弟對這位蘭姑娘留戀至極,這是個好妹妹啊。
方少行想得認真,也開口邀請蘭止翠到方家多走動。蘭止翠听時微感訝異,卻立刻歡快的笑起來,點頭應允。
喝完茶,來訪的目的也達成了,方少行起身告辭。
一旁伺候著的疏樓對于他的毫不猶豫不禁揚起眉,蘭止翠卻反應得宜的起身送他出房門,並轉身吩咐疏樓將人送到門口。
「請代為轉告方二公子,就說止翠很想念他。」微笑著,蘭止翠向他道別,並請他轉達口訊。
方少行也鄭重的應允,然後跟隨疏樓的腳步離開。
第3章(2)
臨到階梯前,他腳邊卻被絆了一下,略微不穩的晃了一晃,他連忙伸手抓緊扶欄。
低頭往腳邊探去。
那是一只毛茸茸的小東西,睜著湛藍的、如同長空般漂亮的眼珠子。瞧他低頭看它,那小東西嬌女敕女敕的朝他喊了聲,繞著他腳邊走,長長的尾巴勾著他腳踝,像要留住他的腳步,又像要把牽引到別處去。
方少行安靜的注視這小東西,等候著它的指示。
要走呢?要留呢?它想要表達什麼呢?或者只是要他模模它呢?方少行目不轉楮地望著它。
不遠處,一個梳著雙鬟的小泵娘快步向這里走來,她身後跟著兩個與她相貌相仿的少女,她們往膩在方少行腳邊的小家伙快步靠近,為首的雙鬟姑娘蹲著身子,伸手就要抱走這只小東西。
方少行低頭見到那三個小泵娘,立時就愣住了。
他認得這三個小泵娘。
在前方引路的疏樓回頭只見得這場小小的騷動,卻沒有看到方少行低著頭的表情,她在樓梯口停下腳步,對著抱起那毛茸茸小東西的少女說話。
「又追著它跑了。」她輕嘆口氣。「今天巫公子來了嗎?」
「才點起宮燈就來了,晴予姑娘正陪著他呢。」雙鬟少女回道。
「多虧巫公子來了才把小野獸丟出來,不然它都在晴予姑娘房里睡覺。」綁著左邊單鬟的少女接口道。
「它剛才好壞啊,把月姊姊的水粉盒子撥到地上玩,房里都是水粉的味道。」相貌一致,而綁著右邊單鬟的少女向疏樓告狀。
听得三個少女撒嬌般的抱怨,疏樓那張表情淡漠的臉上,也露了笑。
她回過頭,就見方少行低著頭,一點聲音也沒有。
「大公子?」
疏樓輕喚,而捕獲闖禍貓兒的三個小泵娘也順著她的視線抬頭看向那書生打扮的男人。
「哎……?」
「咦——?」
「……唔!」
三道驚愕的低呼,音質相仿,而發音略有不同,然而她們的動作卻是一致的——她們向後退了幾步,仿佛要逃跑一樣。
方少行抬起頭,注視著三個少女。
「你們……是陪著月映來青樓的嗎?」
他問得分外認真,表情極其鄭重。
三名少女僵立著沒有辦法做出反應,听見方少行問話的疏樓蹙著眉,困惑的望著他。
「月映……哎,大公子是在問映月姑娘嗎?」她像是忽然懂了,「這三個雛兒是映月姑娘的伺候人,自然要隨侍左右的。」
「映月……」方少行僵硬的看向疏樓,「映月?姑娘?」
「是啊。」疏樓驚異著怎麼眼前這人都站在這里了,卻還不曉得十二金釵之名。「三千閣十二金釵,月映。我們都稱她映姑娘啊。」
方少行愣著了。
仿佛從身體里的某處開始僵硬,然後慢慢石化成一座灰白慘淡的雕像。
而一旁懷抱著貓兒,三名小泵娘則是以手掩面,無聲的哀號。
最終方少行還是沒有走成。
疏樓將他交代給那位生得一致相貌的少女,跳下地來的小東西繞著方少行轉,用長尾巴勾著他的腳踝,搖搖擺擺的走著,那種既神氣又炫耀的模樣,仿佛是領著方少行參觀它的領地。
一個廣闊半圓的路程而已,等方少行停下腳步,回頭一看,他們站的地方,正恰恰是蘭止翠廂房的正對面,中間隔著寬大的走廊和長階,其下人聲喧嘩如潮。
這一節都有種不真實的恍惚感。
如果說是置身夢中,那這究竟是惡夢還是美夢?
回首前半刻在蘭姑娘那兒的輕松歡樂,對比現在驚懼猶疑的焦躁不安,著實有種世事難以預料的荒謬感。
方少行停在門前,看著那三個小泵娘互相以眼色推托著誰去敲門,他有一部分還運轉著的腦袋開始想︰夸張一點的比喻的話,這就如同敲響第一聲喪鐘般吧。
那嬌貴的小東西瞧他停下腳步沒再往前,于是甩動著尾巴打他小腿,待引得他注意力之後,小東西邁著步子搖擺的走到門前,亮出了磨得銳利的爪子開始磨那扇門板。
三個小泵娘注意到它破壞門板的舉動,連忙上前去阻止它。
方少行繞過她們,站在門前,抬起手敲了三下。
「喵——」
撒野的小東西,歡快的嬌喊一聲。
方少行低頭,對它笑了笑。
「好孩子,非常感謝你。」
他對著小野獸低聲道謝。
……在耳邊,仿佛听見門板後面,傳來了衣裾曳地,那繡鞋輕巧行走在地毯上的移步聲。
他在心里勾勒出一道嬌小輕盈的身影。
棒著一道門,門里門外,一雙人兒靜靜的站著,宛如中間隔著倒影的鏡面,用一種無聲的姿態對望。
方少行沒有出聲,沒有驚擾門內的人。
停下腳步,靜止在門內的人兒沒有出聲低詢,一手抵在門框上,瞧不分明是要開門或者落下門栓。
仿佛有一種心靈上的感應,曉得這門扇一開,彼此原有的天地就要翻覆傾倒,因而猶豫,因而沉默,因而天人交戰。
方少行心亂如麻。
門內忽傳低語呢噥,聲似珠玉輕潤︰「誰知相思老,玄鬢白發生。」
方少行一愣,呆呆怔了半晌,低唱︰「經霜不墮地,歲寒無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