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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折紅梅 第13頁

作者︰練霓彩

有些憔悴,卻仍然一身整齊、分外安適模樣的梅晴予,小心地保護著妹妹,對著面前官家妓坊的嬤嬤見了禮。

嬤嬤很滿意她的知書達禮,涂著胭脂的嘴唇笑了笑,一揮手,旁側的大漢卻毫不留情地將小小姐從梅晴予懷里扯了出去,小小姐尖叫著,伸長了手向姐姐求救,梅晴予變了臉色,立即撲了上去要救。

嬤嬤一個巴掌打偏了梅晴予的臉,一旁的大漢則粗暴地抓著她,小小姐淒慘地哭叫、踢打,被迅速地帶走,消失在梅晴予視線之中。

「你們要對我們姐妹做什麼?」梅晴予憤怒地質問。

「哎唷——大小姐您不曉得嗎?您梅家姐妹才貌雙全,多少官家子弟、富商人家爭相垂涎,早在你們落了難、入了獄就搶著要買你們回府去了,這麼起勁的拼殺還是第一次看見呢!你們兩姐妹真是為妓坊賺進不少銀兩啊!」

嬤嬤笑著這麼說,拎著一只紅綢繡粉蝶的帕子掩著嘴,眼楮睨著花容失色的梅晴予。

「您瞧瞧,狐媚姿色的小小姐給江南地方的酒肆老板標下了,那可是掌握了整個江南地方酒產的大富商哪!小小姐被娶了回去當妾,也不算辱沒她了。至于你呢,你換人嫁了,從兵部尚書府的少夫人,換成六王爺府的第十八個小妾,也算是錦衣玉食了,多給王爺撒撒嬌,把你的位置保住了,別讓六王爺府的王妃娘娘撕花了你的臉……呵呵呵!」

體態圓潤、笑起來慈眉善目的嬤嬤,用著輕松而關懷的語調,說著令人發指的嘲諷話,讓梅晴予渾身發冷。

被押著去洗了頓澡,妝上胭脂,換上新嫁娘的衣裙,面上掩了紅蓋頭,梅晴予被塞進轎子里,搖搖晃晃,一路以著六王爺府迎小妾的排場,向著六王爺設在郊外的別院去了。

大雨連綿不斷,耽誤了轎夫的腳程。

這一趟走了一整個日夜,梅晴予坐在轎中,被搖晃得昏昏沉沉,而一身沉重的嫁衣、珠飾、頭冠,都讓她暈眩欲嘔。

額際無法抑止的劇痛,讓她的臉色慘白得連滿臉胭脂也添不出一點血氣。

爹娘已經不在了……她壓著生疼的胃,冷汗滿面地想,妹妹也遠嫁去了,而邢天……也失去了吧?既是如此,她又何必苦苦撐著,活著受人折辱呢?

生無可戀的念頭一起,她的身子也放松了。這麼一放松,渾身的劇痛也仿佛隔了一層雲霧般,變得模糊了。疼痛依然在,而她的感覺卻遲鈍起來,昏沉地靠在轎子里,她模糊地想,是要在路途上就這麼咬舌自盡呢,還是拔下發上釵子刺穿脖子比較好呢?

她這麼一身紅的,流了血也不會有人注意到,讓那六王爺迎回一個死去的小妾好像也不錯呢……她模糊地笑了起來,卻掉下淚水。

邢天、邢天……救救我……

她劇烈顫抖著,無聲地、慘烈地哭泣,那些養尊處優所慣出來的溫柔和軟弱,仿佛也隨著淚水一並從體內流出。

花轎搖搖晃晃,還不時顛顛倒倒地退個幾步,重又往前行去,轎夫踩著水坑,啐了一聲髒話的情景也時有所聞。花轎兩旁的小窗用紅帕掩著,妓坊里派出來陪嫁、實則監視的小侍女初時還會掀開紅帕來看看新娘子,到了中段,就懶得再來翻看了。

橫豎不過一個書香世家出身的小姐而已,大不了就是哭而已,還能怎樣呢?要尋死,恐怕還不曉得該怎麼死呢!一群小侍女吃吃地嘲笑起來。

花轎到了溪河旁,卻發覺過不去了。

雨勢太大,小河硬生生地暴成了激流,周遭連個簡易的木橋都沒有,這麼一大票只會抱怨的小侍兒聲明了不弄髒身子,更何況轎夫們還扛著一頂裝飾沉重的花轎,更是過不了。

煩惱著停在激流畔,因為婚禮時辰已過而匆匆趕來探視情況的妓坊嬤嬤,氣得大罵那票侍兒,她掀開轎旁的小窗,瞪了眼轎里安安分分的新娘子,見她倚著轎子,也不知是哭暈了還是認命了,硬是沒聲沒息。

皺了眉,妓坊嬤嬤轉而往正前方繞去,想要掀起轎簾看看新娘子是不是咬舌尋死去了,卻沒有留意到,轎里的新娘子自己掀了紅蓋頭,看了看周遭形勢。

當然,也看見了那阻礙眾人腳程的激流。

嬤嬤繞到了前頭來,卻也不敢整個身體擋在轎門前,要知道,雖然陪嫁的小侍兒是妓坊里的人,但抬轎的粗壯大漢可是六王爺生怕嬌麗小妾逃跑而派出的家奴,要是太過失禮,脾氣暴躁的六王爺還不知道會怎麼整治妓坊哪!

她掀了簾,兩旁大漢因為嬤嬤靠近,而站得遠了。

于是,監視新娘子的兩派人馬里,有那麼微妙的漏洞橫生了。

簾子一掀,轎里的新娘子微微前傾,嬤嬤掀去了她頭上紅帕,望見新娘子清亮而澄澈的眼楮……太過漂亮,而且清明的眼楮。

嬤嬤心里一跳,還沒扯嗓子尖叫,就有一股大力將她當成了開路的大石頭,猛然推了出去!

一旁大漢反應過來,正要來抓新娘子,卻見到嬤嬤摔了出來,他們又一縮手,就這麼一個瞬間的猶疑而已,新娘子已經踩著嬤嬤,沖出轎子,那飛快而異常輕盈的身子疾奔,紅艷艷的嫁衣水袖里探出一只手來,仿佛卸下了什麼心頭重擔一般,斷然地摘下鳳冠,摜在地上,濺起了潑飛的泥水。

嬤嬤號叫著,瞪著視線里那嬌弱弱的新娘子,以著一往無回的氣勢跳進了那道激流——

旋及,梅晴予便沒了頂,嬤嬤也氣昏了。

第5章(2)

但梅晴予卻不完全是尋死。

繁復華麗的嫁衣吸飽了水,沉沉地將她往下拖,她卻伸長了手,要讓自己重返人世。

這道激流,能將她帶到哪里去呢?她昏沉地、卻清晰地留著這個念頭。

河水如此冰冷,凍得骨頭都疼痛起來,她的心里卻暖烘烘的,為了自己竭力求生的。

伸長的手,在水里載浮載沉,時間流逝多少,她並不清楚。

當凍得僵白的指尖被松軟軟地握住的時候,她已經沒了知覺,然而那手心里傳遞而來的暖意,她在很久很久以後,都還記得……

被扶抱著破水而出的新嫁小娘子,讓一眾姑娘們驚呼起來。

梅晴予蒼白的臉蛋那樣惹人憐,疲倦而安靜地注視著面前扶抱起她的女子。

那個女子,又美又冷,爹爹房里那只白玉凝脂的紙鎮,若化成人形,大抵就是這個氣勢吧?

梅晴予模糊地想著,然後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是在一個干淨而微香的臥房里。

那個女子倚在她床頭,細細讀著什麼書,見她醒了,淡淡地望來一眼,放下書冊,遞來一碗熱熱的湯藥。

梅晴予順從地喝了,那身嫁衣,就架在不遠處,紅艷艷地張揚著。

女子什麼也沒有問,也或許不需要問……那嫁衣雙袖口用金絲繡了六王爺的圖徽,任誰都曉得這是待嫁入六王爺府的第十八個小妾。

梅晴予喝完了燙得舌喉微疼的湯藥,安靜地將湯碗遞還女子。

女子沒有開口,指尖試了她額頭溫度,又模模她脈搏,仿佛懂得醫術,梅晴予不由得多望她兩眼。

「多謝救命之恩。」猶豫良久,梅晴予還是開口了,出聲的嗓子還沒有完全養好,沙啞又低沉。

女子瞥她一眼,目光從書冊上移開。「或許死了比較好。」

梅晴予怔然地望著她,女子卻淡漠又仔細地為她掖了掖被子。

「長安城里、三千閣,你可曉得?」

「曉得。如雷貫耳。」那可是艷名遠播的妓坊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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