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略思索後,越青環還是決定通知父親。
因為全然躲避的話,便無法知道張行德前來的真正用意了。
這里是朔王府,想那張行德必定不敢有太囂張的舉動出現。
半晌,張行德等候于偏廳,越回春入廳與他見面,越青環只悄悄隱于偏廳屏風之後,暗中探看那張行德的用意。
「越大人,久違了!」一見越回春,坐著等待的張行德馬上站起身迎上幾步,拱手為禮,露出十分熱切的表情來,似乎與知心老友久別重逢。
但卻因為眼袋太大、觀骨太高,終給人陰沉做作之感。
「張大人,越某早已不是朝中太醫,請張大人直呼名字便可。」越回春拱手還禮。
「不不不,越大人曾是朝中第一等的太醫,當日張某也只是居于越大人之下而已,怎麼敢直呼越大人名諱呢?只可惜,越大人突然告老還鄉,實令張某少了位醫道良師啊!」張行德連連搖頭,感嘆非常。
想當年,他和越回春一起得聖召入宮,越回春憑著祖傳醫術高妙,硬是成為太醫之首,而他日日全心鑽研,也只能當個副手。
不過越回春離宮後,他當然取而代之。
「越某離宮數月,今日張大人特地前來探望越某,真是感激。」越回春不知張行德前來的目的,只能說些場面話。
「是啊,一晃眼,越大人已經離宮整整兩個月!」點點頭,張行德捻一捻頷下長須,雙眼精光一閃,「但不知越大人為何到現在還不回鄉,當日大人的辭呈上所言,不是告老還鄉四字嗎?」
終于,張行德的言語中慢慢露出機鋒。
版老還鄉不過是朝廷官員通常用來辭職的一種形式用語而已,現在張行德卻對這「回鄉」二字很認真!
越回春微微皺眉,緩聲道︰「越某未及回鄉,是因為朔王爺力邀越某為府中的劉夫人治病,便在王府內多留了一些時日。」
「是這樣,那現在劉夫人已然痊愈,越大人又準備何時離去呢?」張行德理解的點點頭,繼續發問。
他的態度已不再客套如先前,甚至已含有些微質問的意思。
張行德也不過是一介太醫而已,他的言語早已與他的身分有所不符。而且他問的都是些與他無關的事。
「張大人,越某何時離去,與張大人有關嗎?」越回春感覺到不對,出言反問。
「這……與張某是無關,但與越大人可是大大有關哪!」張行德忽然加重語氣,雙目定定的看住越回春。
「請問張大人,這樣說是何意?」越回春長須一顫,露出些許緊張神色。
張行德看在眼內,微微一笑,語音低沉道︰「難道越大人忘了兩個月前憐妃在宮中不治身亡之事,如今越大人還滯留王府中久久不離去,就不怕東窗事發、惹禍上身嗎?」
張行德逼視著越回春,眼中神情已非常陰沉。
「你……你竟然知道……」越回春全身一顫,登時退後一步。
「知道,我當然全都知道,畢竟,張某與越大人同為太醫多年,怎會不清楚越大人斷脈施針的本事?」張行德見越回春懼色已現,便上前拍拍他的肩,「當然,若越大人能立刻離開上京,有生之年不再踏入,那我想這些事,自然也不會有人記起!」
這已是明顯的威脅,張行德正以憐妃之死逼他離開上京!
越回春聞言呆在當場,無法作聲,身上冷汗急遽冒出。
他沒想到,在宮內貿然施針一事竟會被這張行德全部看在眼里。
「張大人,我父親離不離京是他自己的事,不需張大人前來指教。」屏風之後,越青環忽然踏出,走上前站在父親身邊,冷然與張行德對視。
她听得夠久,也忍得夠久了!
這張行德居然如此陰險,將父親逼得幾無退路。
「這位是越大人的千金?也好,越大人帶著千金一同回鄉,頤養天年真是福氣,怎麼越大人還沒做出決定嗎?」張行德只略略瞥了越青環一眼,直當沒听到她的話,繼續逼問越回春。
「張大人!」越青環怒視張行德,氣惱至極。
「越姑娘,妳別以為老夫這是在逼迫越大人,其實,老夫全是為了你們的性命著想,試想,若越大人害死憐妃一事傳了出去,那你們還有命嗎?」張行德冷笑,目中現出不屑之色。
連越回春都斗不過他,一個小小丫頭又能怎樣?
「張行德,你住口!憐妃……憐妃之死……」听張行德說自己害死憐妃,越回春一陣激怒,手指著他卻半晌說不下去。
「怎麼?難道越大人想否認憐妃之死與大人無關嗎?那些個行針痕跡,張某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啊!」張行德鎮定自若,面對越回春的惱怒毫無異色。
「憐妃……千針回絡……」听得張行德提起行針,越回春臉色慘白,全身如同被抽離了精力,身形一晃跌坐在旁邊的坐椅上。
不久前的情形,一幕幕再度自眼前流過,越回春失魂落魄,眼神漸漸呆滯。
「爹!」越青環見狀驚痛交加,知曉父親已受刺激太過,快要承受不住。
「張大人,我爹爹已經退朝辭官,你又何須如此相逼?」越青環眼中淚意閃現,轉身怒問張行德。
「他既然退朝辭官,那又為何要在朔王府里為人醫治?」張行德冷哼一聲,看著椅上越回春的目光復雜交替,面上有恨、有怒,更有妒!
越青環看著他的表情,忽然醒悟了一些事情。
自古同行相嫉,這張行德竟是在嫉妒父親的高妙醫術,當日好不容易盼著父親離了宮,現在卻又見到他醫好劉夫人的塞脈之癥。這張行德必然是怕自己首席太醫的名號受到威脅!
努力逼回淚意,越青環冷冷道︰「張大人,你若忌憚我父親醫術高明,大可明說,何必使這麼多手段逼他離開!」
「手段?老夫何曾使過什麼手段,這全都是妳父親自己所為!」不知為何,張行德忽地悖然大怒,一雙老眼瞪著越青環凶狠至極,面上皺紋胡須抖動,好像被踩到什麼痛處一般。
越青環見他面目凶惡、嗓音拔高,心下不由得一驚,下意識便退了一步。
就算是面對華泫,她也從未有過這樣驚懼的感覺,可此時在這張行德面前,她卻好像是面對著一頭凶殘的嗜血野獸。
「放肆!」
門口,一聲比張行德更冷更沉的喝聲傳來。
面帶厲色的華泫移步走入,站到越青環身旁,暗含維護之意。雙眼狠狠盯著張行德,冷冽如刀。
張行德一見,只覺遍身發寒,後悔不已。
他方才一怒之下竟然忘了這里畢竟是朔王府,而越回春治好了劉夫人,朔王對這父女倆必然甚是禮遇。
「下官見過王爺。」惶恐之下,張行德躬身施禮,眼角微微抖動。
「張行德,你還知道這里是王府?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我朔王府內威脅我的人!」華泫只是沉沉開口,聲音未見多少起伏。
「下官不敢,請王爺恕罪!」張行德額上冒汗,躬著身不敢抬頭。
滿朝文武都知曉朔王生性狠厲,得罪了朔王,簡直是有死無生。
「張行德,今日所說之事,你絕不許再向任何一人提起,不然的話,你就等著死無全尸吧!」
顯然,華泫來得不晚,把廳中的大半對話都听了去。
「是、是,下官遵命!」張行德暗暗咬牙,舉止恭敬,心中卻是怨毒非常。
「給我滾!」見他低頭弓背的情狀,華泫更加厭惡,皺眉冷聲斥喝。
「是。」張行德終于得到命令,快速退出偏廳。